《史记·商君列传》:“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
半个时辰后。
牛车驶出平整的驰道,进入坑坑洼洼的乡路,车轮撵过曲折不平的乡间泥泞小道,颠车的同时,还发出一些刺耳的声响,让人遭受两倍的折磨。
幸好没过多久,也就抵达了章氏的家族祖地——东岐乡,富谷里。
此时天上早已银河点缀,从富谷里外往里面望去,依稀几处火光闪烁,幻灭不定。
牛车行至里门口处,便停了下来,章淳和章平二人下车,吩咐田道:“田,快去歇息吧,明日还需早些去往郡中。”
章淳的居所不在富谷里中,这里只是他宗祀所在,今日前来,也只为了告慰父灵。
“唯。”
田应答后,把牛车安置妥当,便很快就消失于夜色之中。
宗祀中的火光还在闪烁,上面的木牌林立,刻有一位位有功先祖的名。
章淳顺着光芒望进祀中,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去祭拜一下先祖吧。”
“善。”
二人入宗祀中,跪于蒲团上默然许久后,各自告别歇息去了。
......
及早。
天色还未明亮。
薄雾便从山中飘出,把空中的初阳遮蔽住后,湿冷的水汽开始肆虐乡间,最后凝结成水珠,沾染了整个富谷里的山枝瓦砾。
章淳一行悄悄地离开了,正如他们悄悄地来一般,不作任何惊扰,趁着晨雾未消,乡众未觉,便匆匆走了。
...
回到郡治南郑县城。
二人无话,分别后,章淳便径直回到了家中。
还未踏入自家门庭,章淳就听到庭院里激烈的打斗声。
他脸色一变,快速冲到院中,见有两身高八尺的猛汉赤坦上身,汗流浃背,喘息不止,之后又拳风呼啸,尔来我往,丝毫不做掩饰。
果真是这两憨货!
章淳暗骂一声,却抑制不住怒火攻心,大声训斥道:
“律禁私斗!你们二人是想被人检举告发吗?”
二人听闻动静,觉得此种音色是如此熟悉,随后反应过来之时,便是脸色骤变,连忙停下拳脚,讪讪回道:
“大兄。”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兄长吗,话都说了多少遍了?还想怎么样?要我求你们不成?”
长兄如父,父严如山,二人畏怯,不敢应答。
“猛,你父多次言说不可私斗,还故意为之,回去待叔父责罚!”
章猛是郡治贼曹掾章陵之子,章淳虽年长两岁,也不好过多训斥。
“唯!”
章猛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章邯一眼,便穿上上衣,飘然离去。
见章猛走了,章淳正准备说教章邯一番,好让他长长记性,不再犯律,然而还没开始说教,就听见幼妹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大兄勿恼,二位兄长也只是本性如此而已。况且这四周居住的都是吾等亲族,没人会为了一些小利告发仲兄,族兄的。”
章淳家有仲弟和幼妹,因是官府鼓励多生育子女,严令禁止民间私下溺婴,父母擅自杀害健康的婴儿,惩罚更是严重,如经过查实,秦律有言:擅自杀子,黥为城旦舂。
而且现下也没有有效的避孕措施,所以只要父辈生育能力正常,每家每户子女甚多才是常态。
章复有五个子女,大子淳,仲子邯,季子和三女早夭,无名,幼女小名似男,正名怜。
章怜性格直率,不拘小格,从屋内款款而出,但见大兄面色发青,心中直道不妙。
“哈!这里也有你教训我的地方?”
章淳嘴角微勾,轻笑一声,只是有些冷。
“似男不敢。”
“你比你仲兄都敢。”
“不敢。”
“你敢——!”
小女子被逼得委屈不已,目中含怨,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掉。
“退下!”
章怜没有应答,捂着哭脸跑走了。
闲杂之人被逼走了,章淳面对章邯,板着一张臭脸,问道:“商君约法之事可知?”
章邯瞥过脸,不屑地说道:“不敢不知。”
章淳心里在为这固执而好斗的仲弟叹惋,他于表面上,则硬声说道:
“商君有言:‘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你今天小斗,因有章氏护佑,无人管你,便不想悔改;将来你出外与人死斗,祸及家人,再哭诉后悔吗?”
“大兄何必危言耸听!邯又不是没有分寸,怎会与人死斗?”
章邯声调有些放缓,强辩道。
“以你鲁莽的性格,挥拳出去,自要心中畅爽,否则怎么会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还叫打斗?”
“哼——!”
章淳踌躇片刻,决然说道:
“既如此,家中管不住你,你明日去学室学律。”
章邯一听如此,苦着一张脸,放下倔强说道:“大兄,邯对律法一字都看不进去。”
“族内兵书看不下去,律法也学不进去,说吧,你想干么?想上战场为一兵卒,短兵相接,拼死斗狠吗?”
章邯被问的哑口无言,良久,他低下头,眼中一闪精光,幽幽冒出一句:“邯听闻大兄要外放县中为丞,不可带上邯么?私勇于身,为一县卒亦可。”
“哦?”
章平昨日和自己在一起,不可能泄露消息,不明原由的章淳双眼瞪大,十分吃惊。
“从何处知晓的?”
“郡治功曹文书拟定了之后,功曹中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章淳沉默少许,细细想来也对,郡治中人情复杂,只要不违律,这种已经安排好的事情被泄露也属正常。
但他万万没想到,章邯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他转念一想:“常言道:非亲族、乡党,无以信。此次入旬阳,必要参加伐魏,先带邯去积累公绩,总好过在家中无所事事,还留有余力私斗强。”
“罢了罢了!”
章淳做叹气姿态,提脚便向后院走去,拜见母亲陈氏。
而章邯身为仲弟,朝夕相处之下,怎么能不了解其兄长的性格呢?
自是大喜过望,手舞足蹈,只是委屈了那可怜巴巴的泪女。
......
PS:黥(qíng),刺墨于脸上;城旦舂(g):男犯为城旦,从事筑城的劳役;女犯为舂,从事舂米的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