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之后,五月的温度越发的没了节制。北城的作息也加入了午休,以往公司的午休只有一个小时,进入五月之后,公司的午休延长到两个小时。中午时间谷源惠选择回家,为自己做一些好吃的,犒劳工作一上午劳累的自己。
放学回家的孩子手上拿着糖葫芦,在小巷里不畏热气,满脸是汗的嬉笑玩闹着。谷源惠拿着从路口便利店买的冰棍,舌尖感受到那抹沁凉,仿佛置身于童年的夏天。
手里提着刚刚买的芒果,谷源惠穿着雾蓝色短袖,灰粉短裤,胡乱扎着的丸子头像一个未入社会的学生。
她在路口嚼完一根冰棍后才满足的往巷子里走。柴姑十三路的人彼此都很熟悉,每天都会打照面。谷源惠搬来这里没两年,刚来时满心斗志,挨家挨户的送去见面礼。但是她就像凭空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住在柴姑十三路的本地居民大多冷淡,或者说,对于同她一样租在这里的外人很淡漠。
时间久了,谷源惠也学会去忽视不属于她的邻居。她抬头,用白生生的胳膊遮住头顶的阳光,从柴姑十三路窄窄的巷子望出去。
耳机里是听了无数遍的《铃鼓先生》,谷源惠轻轻笑了笑,跟着音乐哼起来,往家的方向走。
她这只蓝色风筝,真的很向往巷子外,这个夏天,不要留遗憾吧谷源惠。
五月是吃芒果的时节,谷源惠把两个放进冰箱里,拿出一个切好,端到客厅。
客厅的窗户大一些,虽说阳光被遮的完全,但是比起秋冬来说,屋子里亮堂了不少。谷源惠虽然住在破旧的出租屋里,但是她依然用心的装扮着这间小屋。客厅的窗帘被她换成自己喜欢的淡紫色,每当有风吹过,印着青绿小碎花的棉布窗帘都会漾起薰衣草的色泽。
她有一个小阳台,刚搬来时里面堆了三个花盆和枯萎了的花。房东说花盆不能扔,里面的花随便。于是谷源惠把阳台收拾干净,在地上粘了原木色的地板。小花盆她冲洗干净,重新用颜料染成糖果色,明艳的黄,薄荷绿,还有和天空一样的湛蓝。
现在窗台上摆着一盆勋章菊和两盆薄荷,小小的阳台也盛不下多余的东西。谷源惠在阳台地板上摆了一个小桌子,挪来了一个米色的坐垫儿。每年的夏天她都会靠在这个家里最亮的地方吃着午饭。
“惊蛰,吃芒果了吗?”谷源惠把手机放好,懒洋洋的靠在墙上,朝着手机里的何惊蛰展示她手里的那盘芒果:“超甜哦。”
透明的水珠顺着白色瓷盘滑到女孩儿的胳膊上,头发扎起来的谷源惠稚嫩的像一个小妹妹。
说起来,谷源惠的确要比何惊蛰小两岁,但是平日里两人相处,反倒是何惊蛰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谷源惠和他视频的场所时而是家里,是公司,或者回家的公交车上。但是何惊蛰从来都是在家里,没有出现在别的场所过。
随着两人能视频的时间逐渐加长,谷源惠甚至会在早上上班的路上刷视频找何惊蛰——工作日的何惊蛰也在家里,无论他们说了多长时间的话,他仿佛没有工作一样。
从不外出。
谷源惠承认,她对何惊蛰越来越感兴趣,因此对他的生活的好奇心也越发的旺盛。
什么时候,可以交换联系方式呢?谷源惠常常会想,要不要问一下他的私人电话,或者微信。但是相识才一个月,她并不好意思开口。
“那我今天叫一下外卖好了。”何惊蛰半靠着椅背,今天他带了一副黑框眼镜,棕色的自来卷有些凌乱,白色简单的T恤让他看起来少年感极强。
“怎么带了眼镜呀?”谷源惠凑近了手机笑眯眯道:“像一个小弟弟。”
“要处理一下工作,我有些近视。”何惊蛰挠了挠头发,眼睛悄悄在旁边的镜子里打量自己,真的像一个未成年……
男人长得这么幼稚,谷源惠会不会不喜欢啊?
何惊蛰连忙摘下眼镜,但是他发现戴不戴眼镜,他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有些苦恼的趴在桌子上,整颗毛茸茸的脑袋都蔫了。
“怎么了惊蛰?”谷源惠拈起一片芒果,看着如同失落的大狗狗的惊蛰,笑着说道:“外卖很快的,一会儿你就吃到芒果啦。”
何惊蛰见她以为自己是只能看着她吃芒果而失落,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没安全感啊?”
何惊蛰用手悄悄地摸了摸肚子,没有赘肉,体脂不高他稍微一吸也能凑合出些腹肌。但这哪能和人家真正练出来的肌肉相比?
要不要买些器材练一练?何惊蛰抓了抓脸,长得幼改变不了,至少身体要健壮些啊!
“是挺没安全感的。”谷源惠看着他精致的眉眼,有些脸红,但是现在这些话她已经不会避着何惊蛰说了,眼看着何惊蛰失落的垂下睫毛,谷源惠塞了一口芒果果肉飞快地说道:“你这么好看,很招女孩子喜欢的。”
何惊蛰欣喜的情绪还来不及发散,大脑下意识的就让他脱口而出:“那你喜欢吗?”
“沙沙——”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风吹过薄荷叶的声音。
谷源惠惊得芒果都忘记了嚼,嘴巴塞得鼓鼓的,呆愣着看着何惊蛰。
何惊蛰说完之后最先苏醒的是听到谷源惠的话而欣喜的心情,再然后才是汹涌的尴尬。
谷源惠吸溜了一口芒果,睫毛慌忙的眨个不停,视线乱飘。
何惊蛰葡萄籽一样的圆眼睛盛满了惊慌,他急急忙忙解释:“我我我的意思是,谢谢你的夸奖、我很开心……”
“……哦嗯、是这样。”谷源惠胡乱的点头,胸腔的震颤已经过分了。
“中午好好睡个觉,下午工作才会有精神。”何惊蛰第一次主动地,如此快速的选择挂掉视频。不一会儿画面就黑了,应该是他把手机扣在桌子上了。谷源惠也慌忙的把视频滑走,任由下一个视频自动播放。
谷源惠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被刚才何惊蛰的一次直球打的猝不及防。除了慌乱之外,还有难以掩饰的开心。
呆呆的捏着一块芒果,谷源惠视线没有聚焦,坐了好一会儿她才把那块儿芒果吃掉。缓缓地嚼了几下,她突然笑着躺倒,捂住脸颊。不一会儿,耳郭和耳垂就变成粉色了。
天气渐热,谷源惠中午吃了碗凉面就躺到卧室床上准备午睡。手机里还在循环播放那个视频,谷源惠抱着抱枕,手指在屏幕上朝下一滑,与侧躺着的何惊蛰两人双双对视。
“!!!”
手机被她烫手似的扔到一边,胸口不断急速起伏着。
那边何惊蛰的动静也不小,两个人再一次陷入长久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谷源惠咽了咽口水,拿过手机冷静道:“五月、五月的洋槐花开的很漂亮,明天下午我们去看、看看吧。”
说完想起来何惊蛰不爱出门的性格,她补充道:“我拍给你看。”
何惊蛰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吓的,眼尾都泛起了红,他点点头说道:“好,听说槐花糕很好吃。”
谷源惠想起小时候妈妈做的槐花糕和槐花糖,本是为了缓解尴尬的这么一说,但她真的就怀念起童年的味道了。何惊蛰不爱出门,想必乡村小路间开的盛的洋槐花他很少见。能够让何惊蛰多看看外面的景色也很不错,这样想着,谷源惠对明天下午的乡村之行也抱上了期待。
这一天的二人心情都不平静,段位不高的小学鸡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距离,早就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两颗心越贴越近。
*
立夏之后的北城白天越来越长,从一开始还要小手电的漆黑小巷,到现在太阳日头还很早,小巷一片明亮。夜市也摆得越来越晚,因此谷源惠下班回家没有吸那一鼻子煤烟。放下包包,她换上轻便的衣服,挎上一个大一点的帆布袋,准备一会儿摘一点槐花。
坐上开往北城周围乡村的车,谷源惠心情很明媚,她拉下渔夫帽,遮住车窗外的光线。
耳边是司机放的一首她很喜欢的乡村音乐《Jaonds》,轻快的音乐流淌在干净的车厢里,鼻尖没有她从前坐的车的汽油味儿,反而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谷源惠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年轻的司机,每个把生活过到极致的人,骨子里都是浪漫的。
视线外高大的楼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郁郁葱葱的树以及一大片的农田。
这样的景色让谷源惠倍感亲切。她忍不住把车窗开大了些,惊喜的看着窗外的景色。
虽然目的是为了与何惊蛰一同看洋槐花,但是从坐上这辆车开始,她就知道这一趟旅行很值得。
下车后,谷源惠打开手机里的短视频APP,没几下就刷到了何惊蛰。何惊蛰捧着本书,听到谷源惠的声音后放下书看过来。
“惊蛰,看夕阳!”
谷源惠压着渔夫帽,灿烂的夕阳将天空烧成橘红色。何惊蛰摘下眼镜,轻笑道:“天气真好。”
“是啊,今天的司机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儿,他还恰巧放了我喜欢的音乐呢!”谷源惠立刻兴奋的与何惊蛰分享她的快乐,一边朝着目的地走,一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像一只活泼的黄莺。
何惊蛰喜欢看她这样快乐。比起坐在高高的写字楼里敲电脑,奔跑在田野间发丝被吹的凌乱的女孩更可爱。不用穿着正式的工作装,简单的粉色连衣裙让她看起来耀眼极了。
“洋槐花!”谷源惠双眸一亮,提起裙摆跑过去,伸手摘了一朵散发着芬芳的花朵,她把手机转过去,惊喜的说道:“快看惊蛰,全部都是洋槐花!”
乡村的土路旁,生长着一排排的槐树,五月的槐树正开了花,洁白的花朵散发着清香。随着谷源惠调整角度,何惊蛰看到了一大片,宛如落着雪的洋槐花。
橘红的夕阳,大片大片如雪的洋槐花,伴随着女孩儿兴奋的声音,外面的世界带着诱人的魔力,吸引着何惊蛰不自觉伸出了手指,轻轻摩挲着视频里的画面。
真美。
谷源惠的脸出现在屏幕里,她的双颊是红润的光泽,笑得眉眼弯弯:“我去摘一些槐花,回去做槐花糕和槐花糖!”
何惊蛰看着她快活的样子,不禁开始想象,倘若、倘若他能和谷源惠一同去看洋槐花,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不只是洋槐花,他们可以去看夏天的沙滩,去漫步傍晚的山野,去追逐夜晚的萤火虫,去做好多好多事……和谷源惠一起。
何惊蛰眼睛眨了眨,他按住有些蠢蠢欲动的心脏,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的想要见一个人,和她一起做很多很多件事。
谷源惠在摘着槐花,没有注意到视频里神色有些异常的何惊蛰。
何惊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听到手机那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时被捻的稀碎。
一辆开的极快的车停在了路边,接走了人,巨大的引擎轰鸣,留下一大片尘土。
何惊蛰被那声音刺激到仿佛看到什么恐怖的场景,瞳孔震颤,猛地丢下手机,本能的捂住耳朵缩成了一团。手机掉下发出的巨大声响,引得谷源惠看过去却发现视频一片漆黑。
“惊蛰?惊蛰!”谷源惠顾不上摘槐花了,紧张的握住手机呼唤着:“你怎么样惊蛰?!没事吧!”
手机那边没有声音,谷源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何惊蛰从不会突然这样消失。
谷源惠一声声的呼唤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何惊蛰颤抖的身体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兽。他满脑子满耳朵都是刺耳的刹车声,碰撞声,还有不断燃烧着的火焰,和“滴答滴答”汽油泄漏的声音。
开始了。那折磨他十几年的火又开始烧了。他的皮肤开始灼烧,慢慢的浑身都是火舌舔过的痛。
那常常出现在午夜梦回间的场景,如恶灵一般再一次出现了。
玻璃扎满了他的手掌,他全身都是血。
没有人救他们,他喊了很久,没有人救他们。只有那个人临死前发出的渗人的、畅快的大笑。
“……救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