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惊蛰在五号房里安安静静的画画，认真的时候他的话很少，两人间就只有何惊蛰拿着颜料擦过墙面的声音。

谷源惠坐在已经画完了画的五号房，开始准备第三阶段的测试。

倘若第三阶段的测试也通过了，那么即将到来的七月十三日，只要惊蛰留在家里不出门，他的历史就可以扭转，植物人的命运便改写了。

谷源惠看着手机便签里计划书的第三项，从之前看见涂鸦房里的画就升起的浓烈的不安，此时愈发的深重。

是正视这不寻常的讯号，就此打住……还是一意孤行，反抗到底？

安静的涂鸦室里随着日落西头，逐渐昏暗起来。墙壁上恰巧洒落斜斜的一抹夕阳，仿佛把谷源惠重新带入那个初夏的傍晚。

雪白的洋槐花，被裹在烧成橘红色的晚霞里。那个时候，何惊蛰眼睛里分明闪着光芒。

他想要如同这幅画里那样，站在她的身边。

他躲了十几年，不想躲了，也走出来了。可现在，命运让他等，再等不知道几年，从混沌中醒来。

“他等不起了。”谷源惠因为动摇而崩塌的信念，此时正一片一片的重建，瞳仁中是火红的晚霞，是相伴的剪影，是逐渐高高垒起的，信念的城堡。

“我不会再让他等了。”

执念也好，无谓的挣扎也罢。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以？U盘、信件、涂鸦都留下了痕迹，就差最后一项，她不可以在这里退缩！

谷源惠把手机里计划书中的第二项划去，把第三项着重的划下重点符号。

之前都是一些物体，说得再通俗一点，都是没有生命的死物。可是何惊蛰是一个有生命的人，他们可以任意改变那些死物的历史，但是对于生命这样极其具有灵性的存在，一切都要慎重。

因此，在计划书中的最后一项测试，谷源惠决定在植物上进行。

植物是有生命的，且比较好控制，不会到处乱跑。他们的测试不会对植物造成伤害，谷源惠打算让何惊蛰拿着颜料，随机的选择某棵树，两人连着视频，同步观察，现场点上颜料。

按照她的猜想，倘若计划成功的话，应该会出现比较神奇的现象，即一年后的大树上凭空显现出颜料的痕迹。

至于为什么不会像涂鸦墙那样，直接就出现画好了，存在一年的画，而是凭空出现颜料的痕迹，谷源惠自己也纠结过这个问题。

倘若真的就像涂鸦墙那样，那找植物这样有生命的事物做实验也就没必要了。这就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时间允许生命体也投机取巧，卡这个漏洞。那么他们就可以直接让何惊蛰留在家里，从而躲过车祸。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对于谷源惠都是一个算得上是好消息的结果。

当然，前提是一切都按照她的猜测发展。

何惊蛰画完画已经是深夜了，谷源惠细细比对了画的每一处细节，果不其然，与自己眼前的一模一样。

出了五号房间，路过前台时，长得像索隆的年轻男生连忙起身，还打了个哈欠：“……您可算是画完了。之前忘记记录您的信息，我就琢磨着等您画完再记录，没想到一等就是半夜。”

何惊蛰浑身绷紧了，握住手机的手慢慢出现轻微的颤抖。

开始了，要准备留下信息了。

何惊蛰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眼前的人是索隆眼前的人是索隆眼前的人是索隆……

同时谷源惠白天说的话还在耳边环绕，他在未来成功的完成了与陌生人交谈，并且留下自己的信息这件事情，那就说明他肯定是做到了。

所以，不用害怕，相信自己！

“何惊蛰、”他的脚往前沉沉的挪动了几乎可以忽略的一小步，虽然不敢对上男生的视线，可是他能够很清楚的听到自己的每一个发音：“176XXXXXXXX”

“好的，路上小心慢行。”

男生没有察觉出何惊蛰的紧张，输入完信息之后，礼貌的为他打开了门。

何惊蛰快步走到门口，余光里是男生亲切憨厚的笑容，何惊蛰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缓缓下落，犹豫片刻，在踏出门的一刻，他小幅度的朝着男生颔了颔首，算作告别。

也不知道男生有没有注意到，何惊蛰不敢回头，立刻快步走进了夜色里。

吹着夜风，何惊蛰那如同上了头的勇气缓缓被吹匀，让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就如同谷源惠说的那样，不仅仅只说了四个字。

他留下了自己的信息，走之前，还朝他道了别。就像无数的普通顾客一样。

“谷源惠……我、我向他道别了。”

何惊蛰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机，灿烂的笑容让谷源惠有些沉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她弯了弯眉眼笑道：“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吗？我有时候都会忘记给老板道别诶，惊蛰很有礼貌啊。”

何惊蛰被夸得不好意思，抓了抓卷卷的头发，深夜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偶尔有路过的车辆，虽然会让何惊蛰有些紧张，但是今天的一切让他宛如暴增了能量的战士，无所畏惧。

“谢谢你，谷源惠。”

谷源惠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你自己的功劳。走出门的是你，说话的是你，告别的也是你。谢谢自己啦惊蛰。”

“嗯，我也要谢谢自己，”何惊蛰在夜色里的轮廓忽明忽暗，唯有眸光的柔亮清晰而坚定：“但我更想谢谢你。”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的美好，谢谢你的善良，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是一个普通，却闪闪发光的人。

“如果现在你就在我眼前，我会有穿过车流走到马路对面，抱住你的勇气。”

何惊蛰声音很低很低，像是睡前的轻喃，风一吹就要散了。可是谷源惠耳朵机灵得很，把他的话一字不落的都听进去了，腰眼一阵酥麻，谷源惠开门的手差点握不住门把。

她耳垂发烫，却坦荡的回看自己的男朋友：“很快，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到时候，我带着橘子味儿的棉花糖，你带着拥抱我的力量，我们相见，好吗？”

北城七月的夜风是凉爽中夹杂着暑意，温柔的穿过发丝，还要多情的留下余温。

何惊蛰卷卷的刘海被夜风吹开，露出深邃的轮廓。他本是带着少年稚气的圆眼睛，却因为那压得很低的浓眉染上了凌冽的攻击性。所有属于男性的压迫感，在对上属于谷源惠的眼睛时，便都揉成细细碎碎的星光，干净如七月的夜空。

“好。”

这一天，何惊蛰第一次也有那么些许的痴心妄想，希望历史可以被他们逆转，让他快一点尝到橘子味儿的棉花糖。

*

“只需要穿过一条马路，其他的都是小路，人都看不到啦。”何惊蛰熟练地关上门，按下电梯，“放心，我已经把怎么使用共享电动车的所有步骤背的滚瓜烂熟了。”

“还是要注意安全，那条马路一般情况没什么车，如果有车，不论等多久都要等它过去再走。”谷源惠说完立刻提醒：“带好安全帽！”

“嗯嗯，我记住了。”何惊蛰走到小区外就可以看见一大片的共享电动车，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绕过人比较多的区域，虽然胳膊会有反射性的颤抖，但是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呼吸急促了。

“你们小区侧面的小路我看过了，没什么人。顺着那条路骑一个小时差不多就可以到护城河，后面顺着东边儿，一路往下骑，大概一个半个小时就可以到郊区了。”

谷源惠把安全帽扣好，手机支在手机架上，那边何惊蛰也带好了安全帽，谷源惠嘱咐道：“骑车就不要分心了，开着视频可以，但是眼睛要看路哦。”

“好，你也要注意安全。”

何惊蛰点点头，按照谷源惠交代的，顺着小路骑，眼睛一刻也没有看手机，专心致志的看着路况。

谷源惠这才放心的跨上电动车，准备前往郊区。

郊区那边谷源惠认识一个种向日葵的婆婆，她每年在向日葵的花期都会去那里买几束向日葵，帮助婆婆种种花，也算作小小的休假。

婆婆的家就在向日葵田旁边，一个简单的平房，用篱笆圈出来的院子种满了花，院子里还有一棵不知道多少年了的槐树。

两人听着骑行时的风声，在这个周末的清晨顺利来到郊区。谷源惠选择的路是真的偏僻，何惊蛰一路都没有遇见车辆，唯有护城河边偶尔驶过几辆货车。

“婆婆很和蔼，我相信你们可以相处的很好的。”谷源惠已经看见了那大片大片犹如曜日的向日葵花田，放慢了速度，她看向何惊蛰，“先去花田对面的小树林，我们做完测试再去拜访婆婆。”

何惊蛰点了点头，拐了弯。

两人来到花田对面的小树林，放好电动车之后，谷源惠从岔路口开始数，数到第五棵，“惊蛰，从岔路口往左数，你就在第五棵上点颜料。”

“好。”

何惊蛰从车筐里拿出颜料，数到第五棵，对比着谷源惠的画面确认，的确是同一棵树之后，拿出刷子：“我要点了。”

“好，开始。”

谷源惠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这棵还是什么都没有的小树，手机就放在树的旁边，何惊蛰的笔刷沾上了白色的颜料，在点下的瞬间，谷源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注视着眼前的画面。

同样的郊区小路，同样的背靠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隔着一年时差的二人，在那棵拥有着改变历史的力量的树前，缓缓点下白色的颜料。

“！！！”

谷源惠手机差点抖了出去，眼前的一幕纵使已经有了猜测，但是活生生的上演对她的冲击力还是相当迅猛的。

只见那棵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树身，仿佛被时间遗忘一般，缓缓地出现一片白色的，具有历史痕迹的颜料。

如同为这棵本该一直干净着，直到长成大树的小树苗，强行烙下了白色颜料的记忆。

“……谷源惠，”何惊蛰的表情也相当精彩了，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谷源惠那边的画面，目瞪口呆，结巴道：“成、成功了！”

他本是不信的。哪怕亲身经历了遇见一年后的谷源惠这样反科学的事实，他都始终不相信历史是可以改变的。杀死外祖母悖论是他无法说服自己，且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的最后坚持。

但是，眼前这棵树在无声的告诉他：是的，你改变了历史。

有生命的物体，也可以留下他们的痕迹。

好像，真的有一线希望的曙光。

“成功了成功了！”谷源惠拿着手机热泪盈眶，她忍不住紧紧抱住眼前的树，泪水落在白色的颜料上。

巨大的喜悦攻陷了她的所有理智，这么多天的坚持，数不清的泪水，不知道在多少个绝望的夜晚辗转反侧，此时都值得了！

她缓缓跌坐在田埂上，终于抱住膝盖，痛快的大哭起来。

“惊蛰，有救了、你有救了……”

“谷源惠……”

何惊蛰仰了仰头，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的阳光，也映出了他此时眼底的粼粼水光。

如果不是时间这难以跨越的距离，此时待在同一片天地的人，让何惊蛰几乎错乱了意识，想要给她一个紧紧地拥抱，而不是让她只能抱住那棵树。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像他一样，有不可思议，超越科学的爱恋，有一个为了他颠覆历史，反抗命运的爱人。

谷源惠这些天所有的怀疑，动摇，坚定，此时都混着她的一声声的哭泣随风消逝。

她所有的压力不愿意让何惊蛰看见，本就是渺茫的结果，她却要执着的坚持，何惊蛰时而灰败的神色都让她如同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一般阵痛。他乖巧，他顺从，不仅仅是对她要反抗的纵容，更是对命运的低头。

可是她不愿意。

她从来没有认过命。对自己的，对何惊蛰的，她都不会轻易的垂下头颅。

她有离开柴姑十三路的勇气，有挣扎出稳定生活的力量，就也有把何惊蛰拽出泥沼的信念！

“还有三天、这三天你乖乖待在家里……”谷源惠是喜极而泣，她也不怕何惊蛰看见自己哭的乱七八糟的样子，喊出这些天焦灼的心情之后，她很快地回到了正事上，比她以往从情绪里抽身的速度都要快。

“躲过这场车祸，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何惊蛰死而复生的心脏，再一次“砰砰”直跳。缓缓按住胸口，视线穿过谷源惠，入目的是灿烂的向日葵。

如曜日之暖。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何惊蛰闭了闭眼，缓缓睁开，静静地凝视着谷源惠：“才叫我遇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