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州银杏坊能拿出手的,除了那足够十人合抱的大银杏树,还有树上的苏三公子。
树是古树,枝干遒劲。
性喜红衣,笑眼微醺的苏三公子,则是近两年才长出来的。
话说这城南苏百户家的三儿子,倒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真个能从这大树上长出来。而是前年杀了人,长兄苏牧州散尽半数家财将其从狱中捞出,还是没法磨平苏野心底的戾气。
只得将他扫地出门。
……
华灯初上,坊门开启。
偌大个银杏坊,须臾便被莺莺燕燕的娇笑填满。
头颅高昂,衣着华丽的贵胄公子率先进门。
随后是荷包鼓囊,腰大膀圆的岩盐商人。
排在最末的,则是一些家道不显,兜里却也有些许散碎银子的富户纨绔。
“好你个苏树猴,拿钱不办事,真特娘的是个狗东西哇!”
忽如其来的喝骂声,将银杏坊歌舞升平的氛围打破。
是在一刻钟之后。
“......”
苏野不答。
不多时,就见一名马脸长相,瘦如麻杆的华服公子,哼哧哼哧的踹门进来。见得桌旁坐着的红衣少年,兀自剥着手中的核桃。
却是全然没了上楼前那般鱼死网破的架势。
--栾云逸,字子晏。
安北候府小侯爷。
算是苏野在牧州书院,屈指可数的死党之一。
别看这栾麻杆行事莽撞,言语粗鄙。
心思可精着呢。
无它,只因其父不是别个,正是那年纪轻轻便承袭了兄长爵位;继而不远万里跑来牧州,物色俊俏儿郎的安北候栾定邦。
他终日在银杏坊晃悠,不时还朝树上嚎几嗓子。
总不至于还有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说栾家子嗣有猫病吧?
“柳青娘子的拜帖已送,这一回,子晏兄还得付苏某三十两纹银。”
剥完核桃,苏野言简意赅的伸出三根手指。
“......”
小侯爷听得,双眼瞪圆:这树猴子,是把他当成了哈皮冤大头啊?
先前花了十两银钱,托苏野给秋之别苑的清倌人,递了一张拜帖。
连泡都没冒一个。
这会又来诓他三十两银子?
合着那远在燕京的户部尚书,是一条烙了他安北候府金印的狗哇。
让它生钱它就生钱?
“苏三公子的诗,子晏兄应该不陌生?”苏野见他犹豫,也不着急。待得栾云逸青筋暴起,方才抛出压箱底的杀手锏。
老忽悠这么一个傻子,也挺无趣的。
“......”
听得苏野道出自己的花名,小侯爷却是怂了。
半年前,冬之别苑的花魁绿娥,被一名盐商撩走,据说就是一首来自苏三的诗。
以他对对方的了解,要再磨叽。
苏野就敢加价。
没法子,如今这世道啊,但凡还有像栾云逸这般臭显摆,贩卖焦虑的二世祖存在,老百姓的幸福指数就高不到哪里去。
......
“明志兄家里有事,今晚不会来了。”
絮叨了一下小雪节令,安北候府里的繁文缛节。又在银杏轩里小酌了几杯,小侯爷再度提起另一个死党来。
吴天养,字明志。
牧州法曹家的二公子,典型的干饭人。
“喔,比见芸娘还重要?”
听得一贯把银杏坊当家的吴二公子,公然跳票,苏野皱了皱眉:这孙子八成是想赖账,拖欠小爷那十两纹银的红娘费。
不然就他那抠搜劲,能入得了芸娘香闺?
人好歹也是坊里月甲级别的美人。
“还不是因为那骇人听闻的东郊盲女案。”
提起这桩方刚立案,就被州府禁传的诡异杀人案,栾云逸皱了皱眉。银杏坊消息四通八达,苏野自然听过不少传闻。
经小侯爷一补充,却是详细了不少。
“救人的,是盲女的老狗阿黄?”
“谁说不是呢?据姜婉儿交代,其母听得阿黄惨叫,便外出查看;岂料刚打开门,就被妖物掏空内脏,锤杀当场。重伤未死的阿黄,则拖着铁链进门,疯狂撕咬......方才引来邻居援救。”
案情摊开,栾云逸自行脑补。
“熟人作案?”
苏野却始终冷静,开始抽丝剥茧。
“周遭的农户,均都在家安歇,即便那营救之人,也是死者女婿。”小侯爷三言两语,便排除了熟人作案的嫌疑。
“仇杀?”
“边军遗孤,且已经赋闲多年,有甚仇人?”
觉得苏野太过固执,栾云逸翻了个白眼。
“那就只剩下流民杀人了。”
牧州远郊,便有大肃皇朝三大都护府之一的靖北都护府驻扎;秋冬苦寒,少不得会放些流民进城,做些小本买卖。就见小侯爷摇了摇头,又暗自颔首:“或许吧。”
不过很快,便又否定了苏野的推论。
“当真是流民的话,又何须烧毁头颅,掏了脏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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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
银杏轩的房门被人敲响,已是中午。
苏野打开门来,就见袍服破败,洗得发白的老管家朱福,端着壶秋茶站在楼口。
“敢情是坊里的杂事,难住了福伯?”
想着平素里,但凡坊里举办茶围会,朱福便会央他准备一些灯谜,亦或者诗会文帖。
苏野便习惯性的开口询问。
亏得爷爷苏蔚然,逼他练得一手好字。
这不,光是坊里每个月的文帖、灯谜,就能让苏野赚到五两纹银。
足够他吃穿用度了。
“非也,苏小哥准备的诗文灯谜,足够用到年底。”
在银杏轩里坐了一会,喝过半壶秋茶,朱福便起身下楼。临了,从袖中掏出一物:“东二街算卦的黄仙师,托老朽将此物转交予你。”
......
“戊辰年,五行属木。”
“大林木命,可习文,辅政,执法,悬壶济世。”
将附着在街头小报上的信笺打开,却是龙飞凤舞的写着这么一段卦辞。寻思了一回,苏野方才放下信笺,拿眼去瞧写着《云牧怪谈》的粗劣封面。
书是好书,记录云牧二州的奇人异事。
无奈作者黄龙士,太过咸鱼。
苏野记得上一期,还是暮春,而今已经入冬了。
就这尿性,若是来写网文。
鸽文半月,刀片拌饭。
鸽文三月,割以永治。
“可惜,若是黄老头亲自前来,倒能排解不少疑惑。”将《云牧怪谈》放到一旁,苏野起身到窗台处坐定,旋即抬起头去,孤疑的盯着屋顶南北各异的树冠。
枝干遒劲的大银杏树,树冠遮天蔽日,铺满整个前院。
时值初冬,北侧已经枯叶落尽。
南翼却依旧金黄一片。
端的是玄奇万分。
“兴许是坊里的姑娘悲恸夜哭,我听错了。”
看了一会,苏野便也回过神来。
毕竟这等烟花之地,虽说繁华热闹,却也最是凉薄绝情。
姑娘夜哭,也不算什么怪事。
......
“果真是妖鬼起人心,朱门无爱情。”
闲来无事,苏野索性抓起《云牧怪谈》,到窗外的树杈上躺卧下来。
逐字逐句的读完第一个故事,日已西斜。
倒不是苏野刻意拖延,磨洋工。
而是这街头小报,篇数实在太少。
一口气读完,免不得又要挠心抓肺,恨不得抓黄龙士来杀鸡取卵。
这名为《伏狐传》故事,讲述了一个叫严采薇的女子,同青梅竹马的盐商之子胡万结成了夫妇。
恰逢天妖乱国,肃武宗大肆推行法家思想。
那盐商胡喜财一位遭贬谪的郑姓同窗,重新得到州府重用,擢升为云州录事参军。进而官商勾结,打算缔结秦晋之好。
唯一的条件,便是他郑家的女儿,必须是正室。
奈何即便郑参军如日中天,严家在乡里依旧颇有威望。
明着休妻,或是暗中贬谪。
都会惹恼严父。
转圜之余,郑参军便给胡家父子出了一计:借用天妖乱国的风头,将严采薇置于死地。于是邻里开始谣传,采薇女的影子里有三条狐尾。
闺阁内,也时常有赤狐出入。
俄而便缘着墙角莫须有的狐狸洞,将严采薇付之一炬.....
“即便是官场中人,也如此包藏祸心。”散去《伏狐传》后劲,苏野回到屋内坐定,兀自倒了一杯梅子酒:“乱国的,当真是天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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