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酉时三刻,十名更夫从牧州府衙鱼贯而出。
铜锣敲得震天价响。
“即日起,牧州街道于酉时三刻开始宵禁。乞食者,须得提前到附近的府衙安置处歇息;坊间百姓若有外出,必须出具乡里文书。”
“若有违背,按流寇罪论处!”
锣声渐远,一众没地消遣的浪荡公子。
接连涌进银杏坊。
苏野听得,暗自颔首。
此事,是他让吕洪义找的吴冠文;吴法曹则又和州府司军庞明昭,商讨了宵禁对策。为的,便是让一众流民,免遭妖女毒手。
--眼下的姜婉儿,并非真正的姜婉儿。
冯炎归案后,苏野曾留心过此女。
卷宗记录:衍玄宗四十四年,边军姜维朝身死。
孤女眼盲加剧,不可视物。
“多半是在那时候,姜婉儿便被妖物附身。日渐壮大的妖物,最终鸠占鹊巢,进而唆使冯炎杀父弑母;乃至于将血亲姜杨氏,也变成祭祀的一部分。”
“若说冯炎死在狱中,留下伥鬼,是为了吸纳死囚室的怨气?”
“就不知她收集怨气,又是作何用途?”
确定了元凶身份,苏野开始破局。
毕竟赵金祥出恭之地,荆棘化为飞灰,太过耸人听闻。
此女若是继续游离在官府的视线之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
奈何常人心思,无从揣度妖鬼意志。
枯坐了半晌,还是一无所获,苏野苦恼着将袖中的匕首投掷出去。
“哆!”
养气境九层的修为,须臾凝实。
寒光一闪,匕首已经钉入银杏树杆。
整个后半夜,苏野便都在练习这个杀招。
......
“红衣小儿,勉强算个对手。”
银杏坊六街之外,便在苏野收起匕首,仔细端详那自铁匠铺雪地拓印而来的法阵之际;一名袄子鹅黄的女子,狞笑着收起鬼雾。
鬼雾散去,女子五官变得清晰。
长相中上,胜在气质清纯。
唯独一双美目,蒙着重重寒霜。
正是自冯炎归案后,拿了州府抚慰金,便不知所踪的姜婉儿!
区别于侦查阶段,战战兢兢的盲眼少女;此时的姜婉儿,却是浑然没了当初的柔弱以及娇怯,浑浊的眸子里,更是转过几分猫戏老鼠的轻蔑。
“牧州官府,反应还算迅速。”
到客栈外转了一圈,见得几道劲装身影,须臾藏入黑夜。
姜婉儿返身上楼。
脸上的愠色,一闪而过:“若是冯郎的伥鬼,没被那小贼堪破,说不得还能和那黄毛小儿,多玩几日。眼下看来......”
“凡是阻止玄瞳大人者,都得死!”
黑暗中,姜婉儿将身前的鬼影捏碎。
不知在过去这五六日里,又害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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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牧州境内,居然有人拜入势宗门下?”
苏野确定格物契机四日后,雪过天晴。
不过看那漫天彤云,多半还有反复。牧州书院--律书院门口,九尺来高的法碑上,则是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一道长发及腰,身形清瘦的身影。
遥遥杵在法碑顶端!
一众出门放风的贵胄子弟,见得异样。
须臾围拢过来。
啧啧称奇。
毕竟这从上至下,分为法、术、势三宗的法碑,自天妖乱国之初,便已然树立。
到得如今,底部的法宗早已人满为患。
术宗区域,同样留白寥寥。
唯独顶端的势宗,则只有十余个名字。
最顶端的,正是肃武宗胞兄,前来牧州赋闲,闲云野鹤一般的牧王李尧臣。其下则是国戚一枝,位高权重的董鄂妃兄长。
董别驾。
无论是谁,都是权倾一方的大佬。
那突兀出现,排在最末的身影,无疑成了律书院最大的谜题。
“难不成又有皇亲国戚,来了牧州?”
“牧州有牧王驻扎,北郊五十里之外,就是兵强马壮的靖北都护府。还何须皇族,来趟这摊浑水?”
几日不见的吴天养,同样混在人群当中。
“天妖乱国以平,难道是北方蛮族集结南下?”
势宗名下无寒门。
众多富家子弟,继续脑洞大开。
毕竟要得大势,须得亲近皇权。权势普通的贵胄之后,谁不让自家儿郎,在这潭死水中空度余生?
......
“谁在念我?”
银杏轩内,苏野正在生啃杜清平旬考的《大衍辞林》。
《大衍辞林》内,汇集了大衍皇朝众多朝议,策论;乃至于朝廷大员、驻边名将的名人轶事。余下的,才是前朝大儒的诗词歌赋。
篇幅之长,堪比五本《牧州经》。
当是离砚先生,被苏野那句“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芦花压海棠”的风月歪诗,气昏了头。变着法子整他。
耳朵燥热,苏野只得停了下来。
“灵气没有波动。”
“浑身也没乏力,应该不会有人诅咒。”
调动养气境九层的修为,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苏野心下稍安。
见得《牧州经》内,姜婉儿同样正襟危坐。
才又埋头背书。
......
“苏小哥儿,你的书信。”
趁着乐工培训的空档,老乐倌哈着寒气上楼,将信笺往桌上一搁。
站在门口,磨蹭了半晌。
方才腆着脸开口:“苏小哥前日哼的那首曲子,可是新词?”
“哪一首?”
苏野嫩脸一红,面上有些挂不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银杏坊待久了,总会哼些应情应景,不着头绪的小调,聊作消遣。一时半会,却是无法确定俞老倌所说的曲子。
“就那首...那首,哎,容老夫想想。”
俞青瓷老眼眯起,开始回忆。
愣是用了十余息,才循着苏野先前的调子,哼唱起来:“来呀,快活呀。”
“反正有,大把时光......”
苏野:“......”
苏某不知道。
苏某没唱过,别诬陷我。
无奈老倌目光真挚,一副可以为银杏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苏野只得尬笑着,帮他将全词誊完。
又照宫商角徵羽的古调,捋了一遍。
俞青瓷才眉开眼笑的去了。
年轻时候,谁还不是个吉他少年?
......
“自冯炎归案,姜婉儿便不见了踪影?”
攥着手中,吕洪义托俞老倌送来的信笺,苏野并没更多惊讶。毕竟当初,是他领着吕氏兄弟,去了城南徐家。
更是刻意当着盲女的面,说要揭穿毕方杀人骗局。
姜婉儿有所警觉,也算意料之中。
“难怪当日,总觉得此女不正常。”
想起和吕洪义二人,到徐家盘问盲女之事,苏野心底便一咯噔。
当时的姜婉儿,满脸悲戚。
偏偏在他提及“申时二刻”时,却是露出疑惑的神情。
没错,就是疑惑。
“正常人听到此处,应该是由悲转怒,出门找冯炎对质。”苏野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是一开始,就被人抢了先机。
“接下来,就看你何时出手了......”
暮色深邃,朔风更甚。
不到半夜,就将两尺来深的积雪,冻成了铁块。
待得州府派出的巡夜暗卫,听到夜莺鸣哨,各自收队后。一身黑衣打扮的姜婉儿,从西六街边缘的客栈翻墙而出。
一名伥鬼,上前引路。
双眼无神的盲女,则是跟在伥鬼身后,遥遥朝银杏坊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