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哥,晚生是吴二公子的同窗。”
放下酒食,苏野拿眼打量这当年押解犯人,途中出了差池;进而被下到牧州大狱、丢了饭碗的老牢头。
年方半百,家徒四壁。
不见堂客,也不见儿女侍奉。
当是入狱之后,家中又生了变故。
“小哥儿看着眼生,不知寻钱某何事?”
钱沛春言语干练,依稀能看出公门中人的影子。
“不瞒老哥,苏某除了和明志兄是同窗,还在案牍库坐班。”
猛地提起妖鬼劫囚的事,难免生分。
加之性格方面,不像吴天养那般耐磨,苏野索性亮出自己的仵作身份。
“如此说来,小哥来找钱某,是想询问当年死囚妖变之事?”不过五旬年纪,身形便些微佝偻的钱牢头,满脸警惕。
真要计算起来,当年那事。
还真不是他的责任。
无奈端公家碗,就得担公家责,无端遭了池鱼之殃。
“苏某此来,是想为老哥翻案。”
看出沉疴日久,钱沛春心生戒备。
苏野便许了个诺。
......
“小哥儿莫要说胡话,那案子,本就是无头冤案,何来翻案之说?”
日子窘迫,蒙受了十余年不白之冤的老牢头。
兀自攥着衣角。
浑浊双眼内的愤怒,却是让苏野觉得刺痛。
--若非心有不甘,谁又会抓着往事不放?
“不瞒老哥,不久前的东郊盲女案,还有毕方杀人案,正是在下的手笔。”
“啊?”
见得面前的少年,安静看着自己。
目光沉稳。
钱沛春忽地讶异出声:“你姓苏,难不成就是天养口中的苏三公子?”
苏野不答,将草纸内的食物摊开,取出两双木筷。
给钱牢头递了一双。
“晚生此行,除了了解当年案情,还需知晓进入牧州隐市的法子。”
“若是老哥清楚,还望直言相告。”
前一晚,他和吴天养聊了半晚。
除了知道那隐市,藏匿极深,约莫在西六街和西七街之间;个中细节,却是一无所获。
故而天刚蒙蒙亮,苏野便来了钱家。
.....
“不瞒苏仵作,钱某在过去八年里,的确摸到不少门道。”
夹起牛肉,合着近些年的冤屈咽下。
钱沛春双目泛红。
“要进入隐市,须得有命案在身?”听得牢头说了一阵,苏野停住食筷。
“确是如此。”
钱牢头仰头,将浊酒倒尽:“除此之外,还得有入市之人作保。正是如此,钱某才用了两年的工夫,从隐市内的春秋阁,买到当年死囚妖变的秘密。”
“后来听得天养,提起东郊盲女案的怪事,方才知道那些年的邪祟还在。”
“可惜老夫无能,即便知晓行凶手段。”
“却没法将那幕后妖鬼,一并揪出......”
苏野听得,放下筷子:“便是说,隐市内的春秋阁,能换到任何秘密?”
“理论上是这样。”
钱沛春将酒瓶倒干,眼底黯然更浓:“春秋阁内的秘密,需得用更大秘密的交换。”
“苏小哥如此执着,定然所图不小。”
“无妨,但凡能堪破真相,便值得一试。”
问钱牢头,讨了张引荐文书。
弄清接洽地点,苏野便即离去。
“有灵韵姐傍身,说不得就算是那牧州隐市,也能闯上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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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钱家,赶回银杏坊。
路过牧州书院正门,想起已经有日子,没见那“杜某一气化三清”的离砚先生了,苏野便转身进门。
时值书院放课,三三两两学子。
鱼贯而出。
“祝丰台,你特娘的可真是条狗哇,小爷拿家里的佩饰送人,也要告诉大戒律?”叫骂过后,一名袄子簇新,麻杆身材的青年,气冲冲的跑上前来。
将同样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拦在道中。
“小侯爷确定,是拿?”
被他直呼其名的祝丰台,讥诮着回怼栾云逸。
面上毫无怵色。
“自家府上的东西,能不是拿?”
......
一言不合,斗鸡开始。
“若真是拿的话,又是谁在大半夜,被安北候撵得上蹿下跳?”
“小爷的家事,你破落司马府也要管?”
“侯爵府的家事,咱司马家的确无权干涉。”祝丰台听得他拿出身说事,小眼一转,识趣的切换频道:“可书院数百学子,打着“求相知”的美名,去勾栏里豪掷千金,小侯爷却是独一份。”
话说回来,还真别拿泼皮破落户。
不当侯爷。
牧州司马,撑死也就从五品。
人侯爵之家,享皇家恩泽,即便再没落,也领着四品大员的俸禄。
“就算小爷到勾栏里求相知,干你屁事?”
听得祝丰台,拿清倌人开涮。
一贯护短的栾云逸,眨眼不乐意了:“即便是勾栏中人,也比尔等拉帮结派,鸡鸣狗盗之徒活得清白!”
人群中的红衣少年听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子晏兄,别开地图炮。
牵涉面大了呀。
......
果不其然,听得栾云逸用一众勾栏女子,类比自己。
几名围观公子哥儿,同样炸毛开来。
“小侯爷这手围魏救赵,用得妙到毫颠啊。”
“自家便宜老爹,有着龙阳之好,他终日混迹勾栏。”
“好歹也能给安北候府,留些颜面不是?”
阴阳怪气,栾云逸被人揭了老底,怒气值立刻爆表:“见风使舵的狗东西,区区六品破落户的杂种,也配置喙公候府中事?”
“嘭!”
闷响传出,一名养气境八层的官宦子弟。
霎时被小侯爷踹得倒飞出去。
人群中的苏野,依旧一言不发。
目光锁定其中一名身着绛紫袍服,颧骨高耸的青年。
却是从他进门,祝丰台反唇相讥开始,这紫衣青年,便一直暗戳戳的使坏。从衣着配饰来看,此人,很可能是司马公子一行的幕后主使。
加之栾云逸,一脚踹飞同窗。
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见心机之深。
“安北候府小侯爷打人了。”
“栾麻杆打人了!”
随着祝丰台起哄。
一众类律书院的同窗,便接口传声。
人群中的小侯爷,须臾成了众矢之的。
......
“狼狈为奸...真个是狼狈为奸......”
“子晏老弟,莫要骂了。”
终于,在栾云逸被众人围住,准备将他擒下,交予律书院大戒律处置之际;留在书院办事的吴天养,终于追了过来。
见得小侯爷驴脾气一起,就要同对方拼命。
慌忙将他抱住。
法不责众,若是栾云逸得手,将一众贵胄揍得鼻青脸肿。
免不了要举家赔偿,甚至会被书院扫地出门。
近些年来,偏安一隅的安北候,同样会被官场排挤。
--若是这群混子,攒着心眼收拾他。
朝他下死手,小侯爷断然会落得缺胳膊断腿的下场。
而且只能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咽。
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连腚子都没擦干净的吴二公子,打算为栾小侯爷出头?”
便在吴天养现身,拦下栾云逸,苏野以为会息事事宁人的关头。老谋深算的紫衣公子,淡然开口。
“子晏老弟不过一时气急,还望冠云兄莫要计较。”
即便官场父辈,都难免舌头碰着牙齿。
何况是一群官家出身,血气方刚的儿郎?
吴二公子开始和稀泥,充当和事佬。
“此事,董某自然不会揪着不放,不过在知会大戒律之前,得看小侯爷的诚意。”
“......”
栾云逸不答。
吴天养知他执拗,便赔笑着抱拳道:“便请冠云兄明示?”
“盗一次是盗,盗十次亦是如此。”
董公子目光凝起:“小侯爷若是能将安北候,自家兄那儿得来的从龙令偷来,让我等开开眼界,此事自然作罢!”
安北候府的从龙令,是栾侯爷家兄:御中亲卫、怀化将军栾佐雄,护持衍武宗有功得到的嘉奖。
此令,代表栾家荣耀。
常言道,打人不打脸。
这事,过了!
......
“董天问,彼其娘之!”
听得这牧州别驾家的公子,开口就要那枚大伯出生入死,才让栾家封侯拜爵的从龙令。
栾云逸蓦地青筋鼓起,聚起全身灵气。
悍然朝那紫衣青年扑去!
“《大肃律.职制》第三十七条,凡辱及荣耀家族者,罚银百两,仗四十。”
“《大肃律.卫禁》第十五条,凡阴谋剥夺荣耀家族职位者,须背刑名,流放边关。”
“《大肃律.职制》五十九条,凡戕害功臣子嗣者,视同谋逆。”
“罪酋斩首,同族连坐!”
便在小侯爷的重拳,即将砸中董天问。
紫衣青年袖中的寒光,也如毒蛇吐信的刹那,一袭红衣飘然而至。
袍袖一挥,逼退董天问。
重拳落空的栾云逸,则被他拽回原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出手的同时,更将《大肃律》内,关于皇家对军功世家的荫蔽,悉数念了出来。
纷争平息,众人就见红衣灿烂,笑眼微醺的苏野。
目光森寒着站在场中。
遥遥同那仗着姑姑受宠,随便宜老爹董别驾,来牧州驻防的董大公子对视。
“董某还道是谁,原来是苏三公子。”
被少年眼底的杀气,生生慑住的别驾长子;觉得即便仗着自己术宗九品的修为,还是怵得慌,只得讪然一笑:“我等不过是同小侯爷,开了个玩笑......”
“开玩笑,却要剥夺侯府从龙令?”
逼得董大公子移开目光,苏野方才回过头。
“呼!”
直到少年不再看他,董天问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手心,早已冷汗潺潺。
一众寻衅滋事的贵胄子弟,则下意识的退开半丈。
仿佛那置身场内的红衣,是一座巍峨高山。
别说翻越,便连勉强攀爬的勇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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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在改文,晚上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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