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呼妖怪之人,乃是九儿乳母杜氏。薛午半夜闹肚子,杜氏带儿子去茅房,回来时路过主母院子,先是看树枝摇动,后又听见树枝盘错之声。细瞧之下,又见灵光袅袅,竟是几只绿皮树怪在窃窃私语。
初生牛犊不识虎,薛午便问杜氏:
【阿娘,那是什么?】
精怪回头,瞪着杜氏。
杜氏大惊,因而大喊:
【妖---妖怪啊---】
——
“妖怪在哪儿——”
裴该拿着弹弓和大刀最先循声赶来,只着里衣,未顾得上添加外衣。裴该拿起大刀便要劈砍,杜氏却推开怀中幼子,冲出去,拽住裴该握刀的胳膊,泣声哀求道:
“不要伤她,是女郎啊——”
裴该惊,因而往后退,命令后来的仆人将火把举近些。树怪散开来,躲在树怪身后的幼女唤声“二哥”,一瘸一拐地走向裴该。她面容枯槁,衣衫褴褛,一只鞋早已磨破,另一只鞋不知去向,小脚丫沾满了泥垢,隐约可见一条条伤痕。
“九儿!”
看清是妹妹后,裴该两步冲过去,一把抱起妹妹,后退到几丈外,远离精怪。
“别怕,二哥在——”说完,裴该扭头冲家仆吼道,“还愣着作甚。还不放火,烧了这些妖怪。”
裴玖却跳脱兄长怀抱,退回精怪群中。家仆怕伤了女郎,不敢妄动。九儿目的很明显,她要保护那些精怪。
“二哥,它们是我带来的——”
“你带来的?”裴该先是一惊,而后恼声斥责道,“九儿糊涂啊,妖怪害了母亲,我亲眼所见。你与妖怪为伍,母亲九泉之下,岂不痛心。”
“玉石有优劣,人有好坏,妖与妖也是有分别的。它们是草木之灵,与杀害母亲的鸟灵并非一脉。若不是它们护着小妹,小妹只怕活不到今日。”
这话刚好叫后来的谢氏听见了,谢氏骇然,连忙退去找裴嵩。此时裴嵩衣衫整齐,袖中藏着匕首,刚准备出门。谢氏拦住他,小声将院子里的情况告知裴该,并言妖怪护着裴玖,因为裴玖是它们族类。
——
“我本不该露面,只是凤主狡猾,知道阿娘挂念着我,便种下执念,以致阿娘徘徊人世,不愿离去,除非见我最后一面,否则执念难消,七七之后,必当魂飞魄散。母亲因我遭难,我又岂能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眼睁睁地看着她魂飞魄散而不管不顾呢?”
九儿冒险归来,只为超度阿娘,熟料阴差阳错,被杜氏和薛午瞧见了。
“那只妖怪,为何要害你?”
“不瞒二哥,我乃是巫山瑶草,集天地造化,转世为人。归墟使君来人间,需食瑶草铸凡躯,于是穷追不舍。”
“如此说来,九儿果真不是凡人。”
这个结论,令裴该惧怕,也令他无措,寒心。但细细推敲,这个结论显然是不成立的。既然是转世为人,那便是肉体凡胎,怎会非人呢?况且人死后,魂魄离体,魂魄也属于精怪一类,并无区别。
道理九儿自是明白的,只是此时她不想与兄长辩论这些,便道:
“小妹别无所求,只求母亲安息。还望二哥吩咐下去,让下人退到院外,以免影响招魂。若母亲入得轮回,小妹立马离开,绝不再给裴家添麻烦。”
兄妹之情,血浓于水。裴该有些心软了,偏偏这时,裴嵩出现了。裴嵩只高呼一声‘妖怪,还我母亲’,便举着匕首冲向裴玖。裴该一看不妙,连忙冲上去,揪住兄长胳膊,不许他伤害裴玖。裴该习武力气大,裴嵩因而无法前进。奶娘杜氏也挣爬起来,张手护在九儿身前。
拉扯之间,场面混乱至极。
此时只听有人惊呼‘有鬼啊’,白色残魂袅袅,凝聚为人形。裴嵩顿时傻眼了,竟真是母亲的魂魄。
柳氏飘向九儿,如雾般的五指轻抚九儿稚嫩的面庞,含泪道:
“果真是九儿---九儿回家了---”
“娘亲,九儿一切安好---”
“那就好,为娘也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柳氏魂魄化作荧光,飘入空中,融入夜色,仿佛她从未来过世间。
九儿爬上精怪的肩膀,毅然离开了裴家。可怜她前脚刚出裴家,凤主便携鸟灵坠地。林木精怪不敌鸟灵,差点便被掳了去。好在黄沙水龙及时出现,击退凤主,带着九儿飞去鸟儿无法抵达的高天,销声匿迹。
大战就发生在裴家家门口,没人敢开门支援。
——
那是九儿离家的第五日,裴危页方赶到家中。裴嵩本想扑进父亲怀里大哭一场,可看到父亲身上全是伤,双脚便动不了了。
裴危页心中哀痛,可人死不能复生,亦无可奈何。
——
子羡死了,他那可怜的妻子秦氏在坟前哭喊,腹中孩子没了爹,娘家兄长吝啬凶狠,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依靠,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但子羡为救裴危页而死,裴家岂会不管不顾?
“裴大郎主,我家相公因何惨死,还望告之。”
“玄门中有恶徒,伏击洛都官舍。是我连累了子羡---”
玄门与万象门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此次被有心人利用,乘着朝局混乱,袭击裴危页。裴危页机智,逃入贾家向姨母郭氏求援,才躲过一劫。
——
是夜,裴危页以黄沙占卜。
黄沙凝聚,为斧头,刃口向天。
裴危页大惊,随即喃喃说道:
“兵家不臣生权门,天将乱矣---”
——
果不其然,两年后,官家薨逝,太子继位,外戚杨家专权,洛都又起权谋风云。此时有一权门弟子,名唤白振,字从仁,依附于杨家,运筹帷幄,野心勃勃,并撺掇杨家,意图废贾氏,立太子生母为后。
不料,贾后棋高一招,杨氏兵败覆灭。
——
兵变当日,裴危页于宫门前,左军将军刘豫带兵而来,其麾下有一军师,鹤发童颜,白衣翩翩,姿态天成,不喜不愠。有侍卫告知裴危页,那便是杨太尉的门客白振。裴危页细看此人,其双眸深邃,如深渊不见底,看似一片平静,实则波涛暗涌,内藏天罗地网。
裴危页暗暗心惊,道:
“此人目中无主,乃不臣之徒。定要杀之,以绝后患---”
殿中军夷杨家三族,并未寻获此人。
——
不久,裴危页活捉一玄门弟子,其是当时进攻官舍,害得子羡惨死的凶手之一。那弟子供出,当初进攻官舍,不仅仅是针对万象门,还想谋杀其它朝中权臣。
而幕后之人,正是白振。
裴危页描下白振样貌,委托万象门弟子,即便是寻遍天下,也要找出此人,将其诛杀,以保天下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