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先前给丹凤看病的那个老大夫,便带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来到了承德楼。
蚨生见状忙招呼二人,并向老班主禀报了二人的来意。
老班主亲自接待了二人,那老道士了解完情况后,当即便让蚨生将整座承德楼里里外外各个隐蔽的角落贴上驱妖符。
又在老班主的带领下,来到了丹凤居住的小院,才到门口,就见他皱着眉头面色不愉道:“好重的狐骚味!是狐妖!”
蚨生闻言瞬间想到了自己先前见过的那只银狐,便低呼道:“是了!先前凤大家才开始生病那会儿,他和沐公子还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形,沐公子死皮赖脸的磨了好几日也不见凤大家松口,后来那沐公子就离开了。
那日,凤大家才愿意打开房门,我正给他送清水和吃食,就瞧见一只毛色鲜亮的银狐蹿进了这小院的假山后,还把这院子糟蹋的一塌糊涂。
凤大家寻声出来,就让我离开了,我这才记起那只狐狸就是先前凤大家救治过的那只。
如果那沐公子就是妖,那这妖怪岂不是已经在咱们承德楼待了大半年了!”
蚨生脸色铁青的看向其余几人,老班主满脸悔意的摇头叹息道:“都是我的错啊!若不是我贪心,急功近利,让凤儿接了那妖怪的要求,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发生了。
凤儿也不会因此身中妖毒,我真是悔不当初啊!道长,您一定要救救我那孩子!他还这么年轻,他不能有事的,我这戏园子日后还要靠他来继承啊!老朽给您跪下了!”
“老先生,您别这样!您先起来!救得救不得也不是贫道说了就能算的,看这院中妖气漫天的情形,这狐妖怕是不好对付!您先起来,容我等进去一探令郎病情再作定夺!”
那童颜老道伸手将老班主扶起,示意蚨生开门带路。
进到院中后,此时院内空无一人,只有屋内断断续续的传来几声低咳。
老道士闭眼查探了院子一圈,可以确信的是,那狐妖并不在此。
老班主带着几人往丹凤所在的屋内走去,蚨生则乖乖的站在院门口守着。
此时,丹凤正坐在轩窗下拿着毛笔在描摹着什么。
“凤儿!”老班主出声惊醒了认真作画的人,丹凤见到来人忙用干净的宣纸将画面遮住,又迅速起身上前搀扶老班主。
“师父,您这么来了!有事让蚨生唤我一声便是。”
“无碍!今日,秋润堂的曾大夫给你寻了个厉害的道长来替你治这妖毒。快!过来见过蒋道长。”
老班主紧紧攥着丹凤的手,将他带到身后几人面前。丹凤一一拜见,请几位老者坐下谈事。
“贫道观你面相已呈死气之象,若我猜的不错,你已与那孽障有了肌肤之亲,这妖毒已侵入你的五脏六腑,寻常灵丹妙药和符咒已经救不了你了!”
“什么?凤儿,你可是男儿,怎可与那妖孽行此混账之事,你真是……咳咳咳!咳咳咳!嗯噗!咳咳!”老班主闻言急的说不出话来,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吐出口血来。
“师父!师父,孩儿错了!孩儿真的知错了!我已与那狐妖断绝关系,那日从若觉寺回来,他便已经离开了。孩儿向您保证,再也不会这样了!师父,凤儿求您,求您别生气了!”丹凤接住老班主,扑通一声跪下了青石砖上。
曾大夫示意几人将老班主放到床榻上,又迅速的给他施了几针,暂时缓住了老班主的咳喘。
丹凤给老班主端来一杯清水,老班主面色灰败扭头不喝,嘴上却仍是不死心的追问着:“蒋道长,我这孽徒虽愚不可及,但也是老朽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老朽实在不忍他就这样白白死去,还请道长费心,再救一救我这孩子。”
“班主您放心,贫道一定竭尽所能!凤大家可知,现如今那狐妖身在何处?若是能寻得那狐妖,并将其降服,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在下不知。”丹凤想也不想的答道,又觉得自己答的太过果断,又补充道:“那狐妖在若觉寺被一阵佛光所伤,在回城的路上就自己离开了,丹凤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如此,那便容贫道回去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解毒之法。贫道先给你几道驱妖避邪符,你一会儿烧了将那符水喝下,暂且能压一压妖毒。”
蒋道长将几道黄符递给丹凤,丹凤小心接过,又躬身谢过。
葵姝见此情形心中暗道:得亏是在这样的旧时代,放在现代定有大批键盘侠马上站出来喊,你这是不科学的,这样喝了会拉肚子的!
蒋道长又问了一些问题,见丹凤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便和曾大夫一起先行离开了。
蚨生替老班主将二人秘密送出承德楼,在回秋润堂的路上,那老道士对曾大夫说道:“那小子在说谎,他定是知道那狐妖在何处!
也真是个不怕死的,和那狐妖行了苟且之事,死到临头了还替那孽畜掩饰,我倒是要看看这两跳梁小丑还能演多久。那不死之尾必是我囊中之物!”
“不死之尾?那是什么?”曾大夫好奇道。
“也没什么,就是拿来救那孩子的解药。根据那院中的妖气和那小厮的形容,我猜那只狐妖已经修出了成为天狐的关键——不死之尾。
就像传说中的九尾狐,每一条尾巴就代表了一次生命,若是修炼了九条狐尾,只要渡了天劫就能成为天狐,位列仙班也不无可能
我只要知道那狐妖的藏身之地,斩下那狐尾,便可以救那孩子了。”
“原来如此,那曾某明日再跑一趟,让老班主好好劝劝丹凤,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个良善的人,就这样没了实在可惜!”曾大夫摇头惋惜道。
两人离开后,老班主生着闷气又让蚨生唤来了其他人,在众人的搀扶下回了主院,期间对丹凤的关切置之不理。
丹凤很是自责的在老班主院中跪了好久,直到天色变暗,老班主担心他身体受不住才让青鸾出来劝他离开。
丹凤起身时眼前一片漆黑,还好有蚨生护着才没一头栽倒在地上,老班主听着外面的动静心口一阵憋闷,他用力的拍了拍床板,青鸾听见动静忙回屋照看。
丹凤闻声也忙示意蚨生快将自己带走,回到屋内后,丹凤并没有听那道士的话,直接将那符纸烧了扔进后窗的鱼塘里。
自己又拖着病体瘫坐在圈椅上,看着自己画的那只巨型银狐,狐狸蹲在山崖洞口的石台上,长尾曳地,头颅高扬,凝望着天上的明月,他伸手摸了摸画中的狐狸,叹了口气,又将画卷遮住,起身倒在床上假寐起来。
夜已深,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听着屋外沙沙的声响,丹凤再也睡不着了,他起身套上鞋袜,想出门透气,正打开房门就见沐也恰好伸手推门。
“你!”两人同时出声。
丹凤呆愣片刻,忙将那浑身湿透的傻子拖进屋中。
“你怎么进来的?师父请了个厉害的老道士来为我祛妖毒,那道士还在承德楼各处布下了阵法,你没受伤吧?”
丹凤不由分说的对沐上下其手的翻找查看着是否有伤处,沐一把将蹲在地上撩起自己袍角的男人,将他狠狠按在怀中。
“我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那些符纸不是你拿来对付我的,对嘛?”
丹凤将头靠在沐宽阔的肩膀上,认命的点了点头,在沐兴奋的即将推开自己进行下一步动作前,丹凤伸手牢牢的抱住沐,他将脸面深深的埋进沐的怀抱,不让他看清自己的表情,哑声道:“沐,你听我说。
我爱你!
这是我这几日想了很久也无法辩驳的事实。
但是!我们人妖殊途,再继续下去不仅我会死,更麻烦的是,我们会被人族厌弃、唾骂。
这些我都不怕,我只是担心我师父和承德楼的这些孩子们,他们都是无辜的,你不知道我们人族的可怕之处。
你看过这么多的话本,应该知道‘人言可畏’这个词吧!
到时候,一人一句,大家的唾沫星子就能让承德楼土崩瓦解,师父的身体本就不好,根本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所以,我自私的做了决定,我想请你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小天地里做你的天狐,而我做回丹凤好吗?”
沐闻言一把推开丹凤,大掌用力的捏着丹凤的双臂,恶狠狠道:“谁敢乱说,我就杀了谁!反正在你们人族眼中,妖本来就生性残暴,我还怕他们不成。还有那个臭道士,以为贴那么点符纸就能拦住我了,真是痴人说梦!
风,我今天来是来接你走的,我知道怎么解你身上的妖毒了。
你跟我回山谷,吃了我的狐尾就能解毒了,以后就再也不怕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嗯?”
沐满眼希冀的看着眼前瘦弱的人,希望他马上就答应自己一起离开。
丹凤却仍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难道你只在乎你的师父和这破戏园子,我就不重要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将这里的人都杀光!”沐面目瞬间变得扭曲起来,脸上还浮现出根根分明的狐毛。
“沐!你别这样,我求你了!快来不及了!那道长白日一直在问我关于你的下落,他说只有找到你才能替我解妖毒。
我师父也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他气的都吐血了,这种时候我不能离开的,师父会被我气死的。
你快走吧!一会儿天就亮了,他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发现你的踪迹,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我求你快离开吧!我保证!等师父好点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快走吧!”
丹凤语带哭腔的哀求道,见沐还是不为所动,他抓着沐的衣襟顺着衣角跪在了地上。
“我求你了!快离开吧!求你了!”丹凤低低的哭求道。
沐麻木的站了一会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丹凤看着大开的房门和止不住的雨夜,强撑着身子来到书案前,他拿起那张画卷将它牢牢的贴在自己的胸口,哐当一声倒在地上,蜷缩起身子痛苦的抽泣着,身心双重的疼痛让他几度昏死过去。
第二天还是蚨生发现他浑身发凉的倒在地上,差点以为他死了,急急忙忙跑去找了曾大夫,才将丹凤救醒。
看着屋内那几张熟悉的老脸,丹凤勉强的笑了笑,出声道:“抱歉!晚辈又让各位受累了!”
“昨晚那狐妖来过此处,还请小友说出实情,将狐妖的下落告诉我等,贫道才好救你。你可知,这妖毒很快便会夺去你的性命。”蒋道长急切的催促道。
“道长不必费心了,我已与那狐妖彻底了断,再也不会见他了。那狐妖从始至终也只是无心伤了我一人,他从未伤害他人。
我这身体也已是强弩之末,虽不能完成师父的心愿,但也能再为承德楼做点事情。
近日劳烦二位了,师父那里还请二位替丹凤隐瞒一二,丹凤感激不尽,来世丹凤愿衔环结草,报答二位!这是这几日的证金,还请二位一定要收下。丹凤体弱就不送二位离开了!”
说着,丹凤又走到屋外给蚨生塞了个袋子,轻声嘱咐了他几句,后让蚨生送两人离开。
回去的路上,曾大夫无奈的摇头叹息,觉得丹凤执迷不悟,已无可救药,打算不再插手此事,可那老道不这么想,他的目的可从来不是救丹凤,他要的是不死之尾。
一路上,他仍旧表现出一副势要捉拿狐妖,替天行道,拯救丹凤的虚假模样,惹得曾大夫好一阵钦佩。
葵姝将这些看在眼里,对着那老道士的脸来了好几记勾拳,只可惜触不到真人。
丹凤用钱财和昔日情谊买通了蚨生,又假装去秋润堂治病,日日以粉敷面,用逐渐变好的气色瞒过了老班主,再次用自己的余热为承德楼赚的盆满钵满。
老班主对此情形感到极为欣慰,一再嘱咐其他伶人一定要向丹凤学习,努力成为一名戏曲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