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丹凤一如往日在戏台上演出着,才唱完一段回头就见蚨生鬼鬼祟祟的在后台帘幕后张望。
一曲唱罢,丹凤不紧不慢的下了场,蚨生一把拉住他就往外小跑去。
“蚨生,你这是做什么?我还没唱完呢!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带我去哪?”丹凤收回即将迈出戏园后门的脚步,满面疑惑道。
“凤大家,您就别磨叽了。刚刚我在门口遇见了秋润堂的小药童,见他匆匆忙忙的往城外跑,我一时好奇,就拦下他问他作甚去。
他说蒋道长找到那狐妖的藏身之处了,此时正在城外和那妖怪斗法呢!还说那妖怪法力高强,他一时不敌,现在正施法拖住那妖怪,让他回来取法器呢!
我寻思着那道长若是能将那狐妖收服,那大家您的病就有救了,这才将您带了出来!”
“什么?”丹凤听完脚下一软便瘫坐在地上,任那石阶将自己的腿骨磕的生疼。
“蚨生!快!扶我起来,给我叫车,我要出城。”丹凤手足无措的好一通摸索才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便打发蚨生赶紧去车行寻车,自己则跌跌撞撞往后院跑去。
他一瘸一拐的冲进小院内,将自己收在暗格中攒下来的多年积蓄,一股脑的都拿了出来,又往外冲去,冲到门口,他又折回身将桌案上的那副画叠好揣进自己怀中。
等他回到后门处,蚨生已经驾着一匹马车等候多时了,见丹凤一瘸一拐的,他忙下车扶人。
“哎呦!我的大家哎!您慢点,小心!我扶您!”蚨生手脚麻利的扶着丹凤上车,驾着马车往城门口驶去。
到了门口,马车被禁卫军拦下,丹凤二话不说让蚨生拿着盒子将守城的一队将士都打点了个便,那些将士哪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富贵人,忙给两人放行。
马车一路飞奔驶向城外的若觉山,两人只顾着赶路,竟没发觉身后跟了个黑袍人。
葵姝跟在车旁,看到身后身轻如燕一路追踪的黑袍人,一眼便认出是那个老道士,她心中暗想:果然是剧情需要,这段纯爱恋中必须要有一个不解风情,不懂情爱的贪心绊脚石。希望这两人不要被整的太惨才好!
丹凤一路赶到若觉山下,他嘱咐蚨生在山脚下等着,自己孤身一人往山中密林蹿去。
蚨生不肯,丹凤便交代他,若是自己天亮了还没有回来,就赶紧回去找老班主报信,又让蚨生转告老班主,说‘丹凤不孝,对不起他老人家’,说完转头便进了林子。
蚨生满是担心,又不好违逆丹凤的意思,他见此情形扔下马车也悄悄跟了上去。
丹凤在漆黑阴森的密林中好一阵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找到进入山谷的山崖边。
崖边的山风烈烈,吹得丹凤有些喘不上气,也将他的心急吹缓了几分。
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自己明明告诉了那个蒋道长不求他再为自己治疗,曾大夫当日也已经起了放弃自己的年头了,怎么今日又有这么一出戏。
他心中暗叫不好,忙转身往回走,就见山坡下蚨生气喘吁吁的正往上爬。
“蚨生,不是叫你在山下等吗?怎么还跟来!”
“大家,你这腿受伤了怎么比我这四肢健全的人还跑得快啊!我、我担心您,怕您出事,我更担待不起,便跟来了!”蚨生喘着粗气,喉间干涩到冒烟。
“没事!蚨生,我们回去吧!蒋道长要是收服了那狐妖自然会来找我们!”丹凤面有异色道。
“啊?那我们花了这么多钱出来做什么?”
“别多话,回去!”丹凤率先往林中走去,才走出几步就见一个黑袍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凤大家这是要去哪儿呀?怎么不带老道一起去寻那狐妖了!我看你挺着急的呀!”那黑袍人扯下兜帽,露出那张伪善的老脸。
蚨生见状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大、大家,这蒋道长怎么会在我们身后,他不是在捉妖么?”
“蚨生!我们被人算计了,待会儿我拖住他,你赶快回去报信,就说这老道想害我,将我骗至山中,欲行不轨。下山后绝对不要回头!记住了吗?”丹凤低声吩咐道。
“凤、凤大家,不行的,我不能扔下你,你要是出事了,老班主会打死我的,我不会扔下你一人的。我就不信了,我们两个人还打不过他一个!”
说完,蚨生便鼓起勇气挡在丹凤面前,朝那老道喊道:“蒋道长,秋润堂的小药童说您正在降服狐妖,也不知您捉妖成功没?
看您的样子似乎已经手到擒来了。不如,现在我们就回城中为凤大家治病,如何?老班主见您如此用心,一定会用重金酬谢您的。”蚨生假笑着说道。
“回城,当然要回去!只不过今日能回去的只有我一人,你们两个废物就当我下去捉那狐妖的垫脚石好了!”
说完,那老道便从袖中取出一柄拂尘,向两人袭来,那细白的毛发上还粘着两张符纸。
蚨生害怕的闭上眼睛,瘦小的身子却仍旧挡在丹凤身前。
就在符纸即将触到蚨生脑门时,丹凤伸手用力将蚨生往山坡中的密林丛推去,自己主动接下了那两道傀儡符。
蚨生撞进了被灌木遮住的一个陡坡,一路往山下滚去,一头磕在了树桩上晕了过去,额前鲜血侃侃流出。
那老道见状也不再理会,一手拎起丹凤就往山崖下抛去。
丹凤在云雾缥缈的山谷中不断坠落,他睁着眼睛望着天空中的明月,心想:沐!丹凤此生从不后悔遇见你!愿我来生也能做一只狐妖,这样我就能一直和你在一起了!
一直揣在他怀中的那张画卷,飞了出来,丹凤看着那画上的银狐,眼角渗出泪来。
丹凤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缓缓的闭上眼睛,朦胧中他好像看见那只银狐的影子突破了画卷,在圆月下朝自己扑来。
他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狐头和那双满含怒气的眼睛,丹凤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他想伸手抓向天际,却被傀儡咒禁锢,忽然他看到那银狐的身后出现了那个黑袍老道,看着那老道手中握着已呈长剑形态的拂尘,丹凤眼中满是恐慌。
“不!不要!”
随之而来的是沐的大嘴一口叼住自己的钝痛感,接着又是狐狸尖牙陷进自己皮肉的疼痛。
那隐忍的狐眸泛出紫光,丹凤身上的符咒瞬间焚烧起来,他恢复行动了。
丹凤顾不上其他的,忙伸手抚上狐首,喉间哽咽道:“沐!沐,你还好吗?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来?你流血了!好多血!呜~”
在丹凤的呜咽声中,沐叼着他重重的摔在山谷的草地上。
轰的一声巨响,一人一狐四周尘土飞扬,四处的鸟兽飞快散开。
“沐!沐!你醒醒!”丹凤跪在巨狐身边,颤抖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沐接连遭受两次重创,一时缓不过神来,瘫倒在地一动不动,眼神开始涣散开来。
丹凤看着沐口吐长舌还黏着鲜血的模样,他紧张的伸手推了推狐身,见沐还是没有反应,他又一瘸一拐的起身来到狐身后,伸手用力的拔着深入狐背的拂尘。
那臭道士见丹凤还在做无用功,便出声嘲讽道:“别费力气了!我这拂尘可是专从道家仙山上取来的,对付妖物是一杀一个准,你就是拔出来又能怎样?我建议你还是乖乖闪一边去,不要影响我取这狐尾,在他还没死透前,这狐尾延年益寿的功效可是最好的。”
说着,老道一步步逼近狐身。
丹凤此时心无他物,虽两手满是血污,却仍旧不放手,牢牢的抓着尘柄就往外拉。
那尘尾的毛发坚韧如铁丝,始终牢牢深入狐背当中,由于受力狐背上的皮毛被丹凤拉扯到变形。
他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抬起那只肿的比猪蹄还粗的伤腿,用力踩在狐背完好的地方,身子崩成一道直线用力往后倒去。
葵姝见此惨状不由自主的加入拔剑阵营,在丹凤身后拉着他的腰一起向后倒去,她忽然能摸到丹凤的身体了,两人一阵咬牙,终于在倒地的瞬间,将那拂尘拔了出来。
葵姝躺在地上,刚想出声,就见丹凤的身体又从自己身上穿过,结结实实的坐在地上。
我擦!感情我就是个工具人!葵姝对这剧情的安排有些不满。
她一骨碌的滚到一边,继续看着事态的发展。
丹凤拔出尘柄后又快速爬到狐首边,他用力的抱起银狐的脑袋轻轻地晃动着。
“沐!沐!你醒醒!求你!快醒醒!”看着银狐始终没有反应,丹凤急地不住流泪。
“别费力气了!你给我抱牢那头,正好方便我给他断尾!”老道捡起染血的拂尘,来到狐尾处。
他用脚踢了踢微卷的狐尾,让那比狐身还长的尾巴舒展开来,后双脚分开站定,左手将拂尘甩在右手臂弯,竖起右手两指,抵在唇边默念咒语,那软化的尘须又变的坚韧无比。
那根本就不是拂去尘世苦恼的法器,而是一把只为私欲的屠刀。
那臭道士举着那把刀就往狐尾打去,丹凤见状目眦欲裂,飞身上前想替沐挨下刀子。
电光火石之间,那软趴趴的狐尾忽然从地上弹起,化作一道残影,‘嗙’的一声将那老道打进了山壁之中。
丹凤因为惯性,脸着地出溜在草地上,滑出去好远。因为气急攻心,胸口闷了口老血一时上不来气,遂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苏醒过来的银狐瞬间化成人形,跑到丹凤身边将他抱起。
看到丹凤嘴角带血昏迷不醒的模样,沐大感不妙,用妖术探查了一下他的体内,发现丹凤的身体已经溃败不堪,气息也越来越弱。
他将那口淤血从丹凤体内逼出,抱起丹凤就往自己的洞穴掠去。
到了洞内也顾不上旁的,沐自断狐尾将那不死之灵喂进了丹凤的嘴中,他暴露在外的脸和手也开始被银白色的狐毛覆盖。
很快丹凤的脸色开始好转,几个瞬息之间就像换了一个人,已不再是哪个纤瘦的病娇戏伶,一个饱满鲜活的丹凤重生了。
他睁开眼见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眼中满含泪水,他伸手不住的抚摸着沐那张长满兽毛的脸颊,沐也很是感激的握住丹凤的手放在嘴边不住的亲吻,两个大男人就这么毫无形象的哭成了泪人。
一旁的葵姝却感觉很不好,故事还没有结束,丹凤会死,沐会替他死。
洞外天色开始变亮,按理说应该已是白日,但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
咵嚓一声巨响,闪电划过天际,击落在山谷的灌木丛中,火光开始亮起,变天了。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伴着湿气开始弥漫,越发模糊视线。
洞内两人还来不及叙话,就被此情此景所惊动,两人急忙来到洞口查探情况。
刚站稳,沐想让丹凤回去洞内待着,自己去救这场山火,还未有动作就被丹凤一个用力转身抱住,两人双双跌进洞内。
“怎么了?这是?就这么迫不及待!”沐有点蒙圈,又马上反应过来,调侃道。
丹凤低声应道:“是啊!迫不及待想和你在一起,好想就这么永远的抱着你,再也不撒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困倦的味道。
“乖!这点小火不碍事的,我去去就来!”沐轻抚着丹凤的后背,刚想继续安慰就感觉手心的触感不对。
温热的东西沾湿了的的手掌,有一把扎手的毛发被压在他的手下,好像从丹凤的后背中长出来似的。
沐一路往下摸去,直到摸到那根尘柄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风!你别吓我啊!丹凤!丹凤!你别闹!怎么几天不见就开始变得顽皮了?以往不应该是我闹你笑么?为什么要反过来?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你别闹!我、我害怕!我不惹你生气了,你别闹,好吗?求你了。”
沐颤抖着手死死的抱住丹凤,不断的用掌心搓着那人,可他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将心上人弄坏了。
“我、就顽皮、这一次,就一次,行吗?沐,我困了!你让我睡会儿!我冷!你、抱紧我!”丹凤一动不动的趴在沐身上,有气无力道。
“好!我抱紧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你别睡天都亮了,你再忍忍,等天黑了再睡!听话!”沐带着哭腔极力忍着泪水,哄着身上眼皮子越来越重的丹凤。
“好!我听你的!”说完,丹凤便阖上了厚重的眼皮。
葵姝目睹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快速的向尘柄飞来的方向掠去,就见那山壁中凹陷的地方嵌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只是那人垂在身前那沾满血腥的手还保持着掐诀的手势。
这妖道至死都没有放过那对苦难鸳鸯,葵姝狠狠的朝那具糜烂的尸身吐了两口唾沫,以表达心中的愤懑。
此时,山谷中传来一道悲愤的狐鸣,葵姝赶忙回到洞内,查看情况。
沐彻底变成了一只正常大小的银狐,他一动不动的躺在丹凤身边,气息也十分的微弱。
那条原本比狐身还长的鲜亮狐尾,此时也不复往日光泽和长度,变成了一条短小毛发干枯的断尾。
不一会洞内来了两个牛头阿旁和马面罗刹,他们将丹凤的魂魄从他的身体中提了出来,拘着他往外走去。
葵姝看见丹凤不断回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尸身和奄奄一息的银狐,满面泪痕,就在三个鬼影即将离开山洞时,她看到丹凤对着自己用唇语说着:救他!
还不等葵姝回答,三个鬼影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