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洗的天空一片澄澈，印染着霞光布满天穹，若非空气中还残余着血腥的味道，这样的高台黄昏斜照宫阁的景画，应当极美的风光。

便是现在，在略显残破的扶苏台上，透过闲来半卷的稀疏珠帘，李云葙也不禁想起了李太白那首关尽天下登临之口的词章——“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每一次随大军出征，在鬼门关外徘徊几圈后，李云葙总会觉得心里特别的宁静。这种时候，她这个理工女，也总想吟诵一两句极佳的诗词，来契合这样的心境。

虽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理工女，但一些当年高中语文老师极力推崇的词句，李云葙还是记得大半的，想来以后临街抄书、卖卖诗词，她也是能混口饭吃的。

说不定，还能被奉为一代才女呢……

只不过她这样的莽汉，确切来讲只能算是个莽女，对那些酸辱文人的蹩脚名声也不怎么在乎。乱世刀兵嘛，拳头大才能吃得上好酒好肉。

一边吃粥攀谈、一边盯着珠帘外的景色遐思纷飞，与张翠翠的闲聊也就没有持续多久，再加上张翠翠知道的不算多，除了当日随大军破临淄、北魏八万军马夜入皇宫、临淄城一夜不封刀等寥寥几样信息，其他的也就基本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加上鸾甲军这三日也安静得很，除去到粮草官那儿领粮秣，基本上都待在扶苏台附近的几处阁殿休整养伤，打探到的情报也就极为有限。

聊了一会儿，李云葙只觉得身子还有些乏，吃过米粥没多久，在张翠翠的搀扶下如厕之后，她便又回到床榻上，继续眯了起来。

夜幕逐渐落下，繁星璀璨，像是在彰显这一场大胜的功绩。

待李云葙再睁开眼，朦胧间瞥到的，是穿着一身玄色武服的李延虎，正坐在床榻边，安静得擦拭着一把像是极为珍贵的名刀。

察觉到李云葙醒来，李延虎停下手里的动作，侧过身望着李云葙，问道，“怨父亲吗？”

李云葙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抿着干瘪无色的嘴唇莞尔一笑，“怎么会呢？我除了是父亲的女儿，还是大魏国的将军，这点儿职业精神还是有的。”

说实在的，李延虎的将令虽显苛刻，却并无过错。虎贲、关宁两军的战马都不如鸾骑一水儿的大良驹好，即便披了重甲，短时间内也很难形成鸾甲重骑这样的战力。只不过在常人看来，把先锋破阵、九死一生的命令下给女子、还是自己的女儿，难免是有些不近人情的。

还好，李延虎的这个女儿，总比旁人的女儿要懂事许多。

“职业精神……”李延虎琢磨着这怪词儿，点了点头，“鸾甲军折损颇大，入临淄城后也没捞到什么好处，等过两日你伤好了，拿我的手令到各军去要，别亏待了下面的将士。”

李云葙突然咧着嘴一笑，“不等父亲的手令，我早就这么打算了。反正有爹您撑腰，就敢我大胆地耍无赖，谁愿意跟我这么个小女子计较，还不得跌份儿啊……”

“哈——”李延虎失声笑了出来，摇着头把手中的长刀归鞘，“你呀，成天古灵精怪的。好好养伤，等扫清了兖州的残余势力，咱们就返程回雒都，你娘怕是要担心死你了。”

“我猜娘还在想着赚钱的营生，我这个女儿啊，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想起来的。”

李延虎又是一笑，指了指李云葙，说道，“你娘要是知道你嘀咕她，怕是有你好受的。”

“娘才不会呢，她恨不得把我捧在手掌心里头……哦，对了，爹。拦我的那个大宗师谁啊？怎么样了？死了没？”李云葙虽说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但也绝非那种吃了大亏随随便便就能咽下去的主。那人杀她鸾甲百人，算得上是血海深仇了。

“东齐大剑师庞焕。大军还没到就走了，没拦住。我让阮镇又去了趟云剑山庄，也空了。有机会爹会给你报仇的。九重境的大剑师，单打独斗或是顶尖，可在战场上，也不过尔尔……”

当世九重境的大宗师未必能有两手之数，愿意投身军武的，也就两三人而已。便是李延虎自己，也不过八重境而已。

庞焕作为齐国仅有的大宗师，参与到齐魏两国的战争中来，倒不是说不智，只不过对他所在的云剑山庄，是影响颇大的。至少在如今北魏所辖的冀、青、豫、兖四州之地，是不大可能再有云剑山庄的立足之地了。

“不用了，爹，我还年轻，等我到了九重境，自会去寻他报仇的……”

絮絮叨叨夜，扰着檀香炉鼎中飘来的安神凝香在台梁上氤氲不散，烛盏中的青灯左右晃动，父女俩闲聊长短，算是对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疲倦的告别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