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生，悲喜都是床上的人给的，从前在蜀地，他待自己彬彬有礼，夫妇二人也算是举案齐眉，但是到了京城成了皇帝，反倒是生分了，权力角逐，皇家纷争，让原本就不厚重的夫妻感情更淡了。

也怨过他，为了全了皇帝的脸面不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也恨过他，让她一个正室却得不到皇后的殊荣，可最后到头来，看到他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只留下了空荡荡的悲痛。

他是她的夫啊！叫她怎能不伤！

文福满头大汗的领着何晨走了进来，苏念听到了他肩上那药箱因为快速的奔跑，里面东西发出的碰撞的声音，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何晨的眼睛，他也在看自己。

苏念给了他一个了却的眼神，随后立刻低下头来不再与他对视。

何晨也收了目光，静静地侍奉在一旁。

文福走到李穆耳边小声的提醒道：“殿下，何太医来了。”

李穆方才从晃神中反应过来，松开了紧握着皇帝的手，微微侧开了身。

明贵妃一擦脸上的泪痕，催促道：“快，快给陛下悄悄。”

何晨颔首领命，上前为皇帝把脉，沉默了良久之后，皇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众人尽管知道，这已经是油尽灯枯的征兆了，但是心中还是存了一息希冀。

不知何时，承乾殿的地上已经乌泱泱的跪了一片，张颜悦她们已经得了消息也来了，人群中不时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苏念心里冷笑，这些哭声里面，也不知道是有多少的真情，皇帝一死，同样也会带走不少人的荣华富贵，怕这里面更多的，是在为自己未知的前程哭一哭。

何晨收回了把脉的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明贵妃死死的咬着嘴唇，强逼着自己的哭腔问道：“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脸色都已经好多了，怎么就突然……”

何晨拱手恭敬的答道：“陛下的身子早就已经亏空了，只不过一直用上好的补药滋养着，一旦溃了，人就立刻倒了。”

李穆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老人，他怎么就突然这般瘦小了，小时候自己骑在他的肩上，他还说要带自己看遍国家所有的河山，那时候他的肩膀，是那么的伟岸，在他的肩上仿佛就站在了整个山峦的最顶峰。

可如今他便是这样的躺在床上，连一句话都不能和自己说了。

承乾殿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殿内冉冉升起的龙涎香似乎都越发的清幽，将那药草的味道掩去半分。

何晨陪着一众人静静地跪着，心中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撩起眼皮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只见他瞪着双眼，但是脸色已经发青了。

于是起身，从药箱里面拿出一支细软的鹅绒，轻轻的放在了皇帝的鼻下，鹅绒没有任何的动静，何晨看向文福，点了点头。

文福双手伏地，痛哭着叫喊道：“陛下驾崩了！”

瞬间，承乾殿的内哭喊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像是一道海浪，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苏念听到那声“驾崩”的时候，怔了一下，随即眼泪夺眶而出，面上露出了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嗤笑，可这嗤笑落在别人的眼里，加上眼泪，只让人觉得太子妃殿下悲痛到了极点。

那皇帝瞪着的眼睛紧盯着底下，众人都只是觉得皇帝是最后一眼看向了自己的嫡子，可只有苏念心里明白，他看向了，最后一眼带着无边恨意的眼神，正是看向了李穆身后的自己。

父皇，母后，你们看到了吗，这个罪魁祸首他死了，他死在女儿的手里了，你们看到了吗！

苏念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嘴角微微抽搐，最后，竟是没有忍住哀嚎出声，连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殿内的人都被太子妃殿下这样的反应惊了一条，跪在了苏念旁边的张颜悦忍不住低声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苏念没有答话，磕完了三个响头，只觉得胸腔之内都畅快了不少，可乍然大悲大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眼前一黑，苏念身子直愣愣的往地上倒去。

宫人们一阵手忙脚乱，将她抬到了偏殿去，李穆闻声转头看到苏念苍白的脸庞，心跟着揪痛了一下，想要起身，却被身后的张颜悦拉住了。

“殿下，妾身会好好照顾姐姐的。”

李穆这才强压下心中的翻涌，想着张颜悦素日里和苏念感情不错，又是个心细的人，所以也就放心的冲她点了点头。

这厢礼官已经拿了明黄色的帕子，盖住了皇帝的双眼。

管你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到头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皇帝殡天，南魏国上下哀悼，到处挂白幡，百姓都要在家中设立祭台每日痛哭，举国都陷在了一片哀痛之中。

苏念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人是在东宫自己的海棠阁之中。

原本妃色的床帘也都换成了白色，举目望去，殿内所有明艳的摆设都被收了起来。

苏念喊了一声：“绿芽。”

身着素衣的芽绿连忙打帘走了进来，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兴奋的说道：“殿下你终于醒了。”

苏念从她的手中接过汤药，在鼻下闻了闻，抬头看向绿芽问道：“这是什么？”

“补药，何太医开的，殿下在承乾殿哭晕过去了，何太医给殿下开了补药补补身子。”

苏念摇摇头，重新将药碗递到绿芽的手中，皱着眉头。

“我不喝，没事的，天天喝药，没病也都喝出病了，拿走吧。”

绿芽也没多说什么，侧身将药碗搁置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苏念瞧着外面的日头，和殿内衣架上挂着的素衣，以及绿芽腰间的白色腰带，知道皇帝的丧礼已经开始了。

“东宫上下的事情张嫔在操持？”

“是的，殿下你昏迷不醒，太子爷就交给她了。”

苏念楞楞地点了点头，掀开被子起身，对着身边的绿芽说道：“伺候我更衣吧，这时候别落下什么话柄给别人。”

绿芽却是退离了床一点，双手在前面的衣服上擦来擦去，目光躲闪的说道：“什么话柄啊，现在大家可都说太子妃殿下跟陛下感情深厚，所以才在承乾殿上哭晕了过去，难怪陛下省钱最后那段时间那么重视殿下，太子妃殿下真是重情重义的人。”

“所以更不能现在让人抓到把柄啊。”苏念伸出手去示意绿芽搀扶自己，可是绿芽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苏念就算是再傻，也能看出了绿芽不正常，收了手，冷着脸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啊！”绿芽连忙摇头，目光却是都不敢看苏念。

苏念自己站起身来，走到绿芽的面前，揽着她的双臂逼她跟自己对视：“绿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更何况绿芽还是个直性子，就是旁人，怕是也能看出来了。

绿芽懊恼的跺了跺脚，下定了狠心一般正视着苏念的目光，咬牙说道：“我说了殿下别生气，皇帝的遗旨颁了，里面，里面……”

绿芽磕磕绊绊的说不下去，苏念倒是释怀的一笑，自己补充说道：“是不是，要太子殿下立汤仪为后，我为妃，还一生都不能跨过她去。”

“您怎么知道？”

绿芽一脸的惊讶，而且苏念面上看起来没有一丝丝的生气。

苏念轻笑一声，自己走到衣架子边上取下孝服，送到绿芽手中，张开双臂示意她给自己更衣。

绿芽连忙接过来帮她穿着，边穿苏念边话家常一般的说道：“那道遗旨我早就看过了，左右皇帝藏圣旨的地方就那几个，我早就知道里面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