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姚老侯爷的寿日,府里披红挂彩,喜庆非凡。
念着侯夫人月份重,两位舅太太陆氏和葛氏一大早就过来帮忙。
清漪院里,卫婆子正向莘娘回禀:“张管家请了两家戏班子并一拨儿打十番锣鼓的,预备的都是上等的酒茶果品,回事处的人负责接礼,账房负责上档,外院有专人管待各家来人的饭菜。”她一口气说完,对着莘娘笑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莘娘细细听着,舅母陆氏进来,笑道:“老侯爷有你舅舅陪着,府里的管事们也不是吃素的,误不了事。”
莘娘笑着迎过去,挽住舅母的手臂。
从不施粉的舅母,今日画了眉,略敷了粉,抹了朱红口脂,仔细打扮了一番。
舅母本就皮肤白净,五官清秀,底子好,偶然一打扮,就会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莘娘笑着夸赞道:“舅母今日真漂亮!”樊谨也站在一旁笑着连连点头。
陆氏轻嗔了两个小姑娘一眼,想到她们几个小辈清早已去给老侯爷行礼拜过寿,陆氏想了想,温声道:“让你表姐陪着,跟舅母过去正院坐一时。”
莘娘点头应了,交待好丫头婆子,与舅母表姐一同去往梧桐院。
彼时天色尚早,府中没什么客人,都是自家人蹬梯子悬灯结彩,一路上还算安静。
莘娘提裙随在舅母身后下了回廊,抬眼就见户部尚书李大人的夫人带着李娇娘匆匆走过,拐进了直通梧桐院的便门。
莘娘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她们家与李家不常走动。
没想到李夫人竟是内院第一波到的客人。
透过半敞的院门,传来李夫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永安侯夫人月份重,她们家没有当家奶奶,请了两位舅太太帮衬,待会儿进了屋你说话要注意分寸。”
李娇娘听了不禁笑出声来:“她们家真有意思。”
她的笑声略高了一些,引起了路过丫鬟的注意,转头向这边看过来。
李夫人悄悄瞪了李娇娘一眼,低声提醒她:“在外不得无理。”
“女儿知道了。”李娇娘撒娇般摇了摇李夫人的胳膊。
李夫人无奈摇头,不再说她。
莘娘随着舅母与她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往梧桐院去。
李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手上提着大包小裹直奔继母院里,并没有将寿礼交给回事处的人,也没有遣人去账房上档。
莘娘轻轻蹙了蹙眉。
紧随李夫人之后来的是孔夫人,两个人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一前一后到了梧桐院。
李夫人亲自帮着迎出来,待孔夫人极为热情,孔夫人却给人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
莘娘就想到孔老太傅为了向淳王爷赔礼,特意将孙子孔耀臻丢去西北军营。
结果真起了战事,孔老太傅第一时间将孙子接回京城,与主动请缨的庞嘉英背道而驰。
京里的人都道孔老太傅对孙子太过宠溺纵容了。
莘娘看着已撩帘进屋的舅母,不再多想,忙跟了进去。
莘娘与继母和两位夫人行过礼,去了父亲宴息歇坐的东次间,避过走马灯一样紧盯的视线,莘娘不禁轻轻松了口气。
紧接着蔡夫人带着蔡珍珍来了梧桐院,最喜热闹的程莹反而不见踪影。
此时陈氏屋子的女眷越聚越多,有很多小姐为了躲清净坐到了莘娘附近。
莘娘微笑见过,安静坐在舅母身旁。
周围低低的议论声不时传来,“不是定亲了吗?还是皇帝下旨赐婚,怎么不见王爷来拜寿。”
“那位本就冷心冷情,她不受重视有什么稀奇的。”许是不敢明目张胆讨论关于淳王的事,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陆氏暗暗蹙眉,有她们帮衬,何必拘着她,让孩子难受。
陆氏低声与莘娘道:“你去西边瞧瞧,无事就回去吧!”又道:“大家都知道家里的情况,与谁交好会主动来找,有那闲话挑理的更不用理会。”
莘娘轻声应下,扶着红桔的手去了继母屋里。
正赶上庞二夫人来,蔡珍珍正半蹲着给庞二夫人行了福礼。
庞二夫人笑着颔首,送了蔡珍珍见面礼,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一会,才笑着移开。
莘娘看着笑起来,轻轻松了口气。
等蔡珍珍与众人见过礼,莘娘忙携了她的手,与她介绍表姐樊谨。
樊谨见蔡姑娘性子腼腆,笑着主动上前打招呼,陪她在一旁小声说话。
梧桐院的夫人小姐越聚越多,脂粉味多了难免有些刺鼻。
蔡夫人就笑望着莘娘,道:“这里人多不便说话,去大小姐院里坐坐可好?”语气里透着亲近。
莘娘坐在那里一直被人窥觑打量,看着她低声议论纷纷。
莘娘正有此意只因不好开口,心里感激蔡夫人的好意,忙笑着请蔡夫人前往。
蔡夫人身边的庞二夫人听了立刻笑着起身,道:“正好我也同你们一道去。”
莘娘与继母回禀一声,请两位夫人去了清漪院,陆氏见了忙去作陪。
彼时姚佟正要去找大小姐回事,刚出园子门就听一旁有人说话。
萧二公子望着园子里的戏台,满脸疑惑道:“怎么没看到笙弟!”
萧三太太一听这个名字,避之唯恐不及,如何能让儿子主动招惹,忙用力扯了扯儿子的袖子,叫他不要提。
此时有小厮经过,看得一清二楚。
萧三太太见有人望过来,忙补救道:“笙哥儿也是你叫的,你要称郡王才是。”
姚佟一愣,一脸莫名其妙,去内院回禀大小姐去了。
待无人时,萧二公子垮下脸来。
萧三太太却翘了翘嘴角,“等你爹承袭了侯爷的爵位,给你请封世子,到时随你怎么叫!”
萧二公子怏怏不乐道:“儿子知道了。”
萧三太太又道:“别整日眠花宿柳,招猫逗狗,在你祖父面前要好生表现……”
萧二公子立刻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呼啦啦连扇着折扇。
这里人多眼杂,萧二夫人丢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临走时低声叮嘱他:“咱们家与永安侯府不能相比,你在侯爷面前不要失了分寸。”
“儿子知道了,您快去内院吧!”说完摇着折扇,晃晃悠悠去了园子里。
姚佟到了清漪院低声告知莘娘,“老侯爷被族中老爷大爷们簇拥着去吃酒,来的官员有侯爷和陈家舅老爷招待,没到场的各家都持名帖送来寿礼,收在账房上档子,都按旧例赏过,吃了饭才去。”
莘娘笑着问道:“舅舅呢?”
姚佟忙道:“樊家舅老爷不耐烦那些,径直陪着老侯爷去吃酒热闹了。”
想了想又将听到的对话,鹦鹉学舌般告诉了大小姐。
莘娘笑着向他道谢,并没有多问。
金桔忙送了姚佟出门,无人处悄声叮嘱他:“你去打听打听王府派人来了没有?”
姚佟忙点头去了。
这个时候蒋夫人亲自带着蒋小姐来永安侯府拜寿。
梧桐院里几位夫人正笑着夸赞侯夫人有福气云云。
陈氏谦虚地笑着,摆手道:“哪里,哪里。”
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蒋国公夫人带着蒋小姐来了!”
屋中的夫人不禁啧啧称奇,蒋家极少出来走动,有事也只派府里的管事出面,主人家很少出来应酬。
陈惠馨紧盯着进门的蒋小姐瞧。从上至下细细审视了一遍,看着蒋小姐的衣着品貌,眼中闪过一抹艳羡。
蒋小姐站在那里与众位夫人盈盈见礼,明知有人在紧盯着她,也恍若不知,站在那里浅笑嫣然应对各家夫人小姐。
蒋夫人就见屋里布置得喜气洋洋的,窗前高几上摆着应景的万寿菊,屋里人满为患,小几上摆了许多重礼。
一看就是借着府里摆寿宴来给永安侯送礼的。
蒋夫人浅笑着与侯夫人陈氏见了礼。
陈氏却待蒋夫人十分热情,亲自起身相让,屋里的夫人们也纷纷给蒋夫人避让。
没想到蒋夫人却只在梧桐院打了一个照面,就借故赏景带着蒋小姐出去了。
陈氏笑容就淡了淡。
蒋夫人出了院门,寻了个只顾低头闷声走路的小丫头,温声笑道:“请问府里的舅太太在哪?”
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性子宽厚的,行了福礼,疑惑着问:“您找陈家舅太太还是找樊家舅太太?”
蒋夫人一怔,随即掩袖轻笑道:“我找樊家舅太太,麻烦你给我带个路。”
春儿点点头,上前引路,“夫人请随我来。”
清漪院的人听到信,立刻有人迎出来,笑着引蒋夫人母女进门。
蒋夫人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刻意放慢了脚步。
就见院子里来往的丫鬟婆子来往穿行,见到不熟识的人也并不围观张望,脚步匆忙却不混乱。
蒋夫人细细观察了片刻,不由暗暗点头。
屋里的人没想到蒋夫人会来,听到禀报不禁怔了怔,陆氏带着莘娘忙起身相迎。
蒋家与蒋皇后一样十分低调,时常闭门谢客,很少在外走动,严厉约束族人。这次竟然不请自来,屋中无一人不觉意外。
陆氏撩起帘子就见蒋夫人迎头走来,是位三旬多的妇人,貌美端庄,围着攒珠勒子,粉光脂艳,身穿妃色长裳,秋香色罗裙,气质高华,非是寻常宗妇可比。
两位夫人互相见了礼,随即小辈上前见礼。
“夫人安好。”莘娘曲膝行礼。
蒋夫人忙笑着上前虚扶了莘娘起身,又向她介绍蒋小姐,语气十分亲和。
蒋小姐身形纤袅,穿着官绿色小袄,绛紫湘裙,五官精致透着端庄,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都很动人。
比那日的不施粉黛,在六皇子身边安然娇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按理蒋夫人应该带着蒋小姐留在侯夫人的梧桐院,没想到会来她这里坐坐。
莘娘正疑惑着,就见蒋小姐微笑着上前与她福了福身。
莘娘笑着回礼,请她坐到里间的小炕上。
里间的蔡珍珍小脸红扑扑的,满眼好奇,正听樊谨绘声绘色讲渝城的风土人情,蒋小姐见了也很感兴趣,彼此见过,坐下来一起听。
外间的蒋夫人则在暗自打量莘娘的闺房,窗下案上设着笔砚,粗细不一的毛笔每一根都有磨损的痕迹,显然是常用的。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都有翻阅过的痕迹。宴息室圆案后的墙上挂着连副挂屏,其中绣着梅兰竹菊,鲜活灵动,跟真的一样,不走到近前很难分辨。
蒋夫人细细打量一圈,不禁露出沉思的表情。
陆氏笑着请坐让茶,招待客人。
蒋夫人微微一笑,坐下喝起茶来。
沉默片刻,又看向屋中的蔡夫人、庞夫人和樊家的这位舅太太,虽没有侯夫人屋里贵客满坐,热闹喧阗。这里却温声细语,让人极为舒适。
卫婆子和红桔来往端果倒茶,又有舅太太帮着招待客人。里间有樊谨帮着莘娘招待两位小姐。一时间相处融洽。
送蒋夫人来的春儿,趁便找上常妈妈,悄悄告诉她:“明明是老侯爷过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人过寿呢!也不知道是谁送的,这么长一个锦匣,里面是铺着红绸的人参,须子铺得满满的。床边不碍事的地方,礼品摆满了两张几,夫人倚在床上转眼就能看到,笑得合不拢嘴。没看到身体有多少不适的样子。”
常妈妈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今日人多眼杂不方便,改日再谢你。”
春儿点点头一溜烟儿跑走了。
蒋小姐知道蔡大人是淳王爷信任的人,却没想到蔡夫人也对姚大小姐如此亲厚。
她不由对着莘娘细细看了半晌,想起临出门前表哥特意赶来对她的千叮万嘱,不禁弯了弯嘴角。
蒋小姐对着莘娘轻声笑道:“我闺名为沁,姚大姐姐可以唤我沁儿,也可唤我蒋沁。”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亲昵。
樊谨惊愕地抬起头来,她还以为这位蒋小姐是个清高的人,不太愿意与不相熟的人走得太近!
莘娘笑着应了,几人互通了姓名,序了齿,以姐妹相称。
正说得热闹,就听金桔快步进来禀报:“程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