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未关严的窗户吹进来,灰色的帘子飘在空中,像是在渲染着什么。
梁墨坐在地上,靠在墙边,眼睛无神地看着前面。
从天亮坐到天黑,从晚上坐到早上。
她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浑身上下都死气沉沉的。
喻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
梁墨情绪失常,这些天的事情全由喻疏白帮着打理。
“阿墨?”
喻疏白看着这房间四周,大步一迈抓住窗帘用力一拉,久见的太阳照进来,照在她的头上、脸上、身上,似乎想把她这一身的坏情绪消掉。
他半蹲在梁墨面前,抓着她的肩膀,“阿墨,你看看,看看今天的太阳多好,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梁墨连眼睛都没动一下。
喻疏白看着她,“阿墨,醒醒好不好?”
她这个样子早晚把自己的身体熬坏。
无论他说了什么,梁墨依然是那副样子。
“梁墨!你镇定一下,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处理呢,你真的不管不顾了吗?”
他想刺激梁墨,但是她却想听不到一样。
“阿墨,你想想,如果他们还在的话,会忍心看到你这样吗?”
“你清醒下啊!”喻疏白晃着她的肩膀,但是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好像都没有什么用。
“阿墨!”他提高了声线,进而弱了下去,“阿墨他们都还等着你帮他们报仇呢!你振作起来!”
梁墨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眼睛像是才感觉到酸一样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眶猩红,泛着泪光。
她急促地呼吸着,张开嘴却又说不出来话。
喻疏白心一揪,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把将她抱紧了怀里,“哭吧,哭过之后就会好的。”
梁墨哭得更大声了,“我一无所有了”
喻疏白抬起头,蹭着她的脑袋,放在她后背的手轻轻拍打着,“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你还有我啊,我会陪着你的,永远都会。”
梁墨嗓子都哑了,在她哭地没有力气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喻疏白接起电话回了几句,看着怀里的人,“警局那边要你过去一趟。”
看着梁墨不说话,“要不我先去一趟,你先在家好好休息?”
“去。”梁墨原本满是绝望的眼睛此时竟然有了一丝坚定,“不光是我自己去,我还要带着阿遂给我的证据去!”
梁墨哭完像是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因为坐着的时间太长,腿猛然一软,往前摔去,被喻疏白一把捞了起来。
“没事吧?”喻疏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着,她摇了摇头,等到腿好一些,走向了书房。
喻疏白不放心她,偷偷在她身后跟着,书房的门并未关紧,他从往外看向里面。
梁墨坐在桌子前面,整理着东西。
他松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厨房。
原本整理文件的手倏然定住,她抬头看向门外,又将眼神收了回来。
抓着文件的手越来越紧,像是要把文件捏碎了一样。
她猛然松开,像是被惊吓到一样,反应过来又趴在了桌子上,隐隐约约传来抽泣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喻疏白再进来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肉肉的脸蛋被挤在一起,露出少有的幼态。
她轻轻的呼吸声像是在证明她还活着。
“阿墨?”
她睡得并不安稳,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经醒了。
她睁开眼睛,“好了?”
喻疏白点了点头,“我送你过去。”
梁墨摇了摇头,拿着一个帆布包,里面全是这短时间她搜集的证据。
“对了。”梁墨站在门前,转过头来,“苏兢被关押起来了,把隋禾接过来去吧,他就在梁家。”
喻疏白点了点头,“那下午等我去接你。”
梁墨没有说话,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杯温热的梨水。
水不烫,但她的掌心感觉像是被热焰灼烧一般。
她站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看着来往不息的车辆,竟然连一步都迈不得。
背后的人焦躁地谈论着。
“不走还在前面挡着。”
“挡在前面也不知道干什么?”
随着绿色亮起,人们从她两旁穿过,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又一幕,第一次觉得时间漫长。
她尝试抬起一只脚,突然车喇叭一响,梁墨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都看向她,一个又一个打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渐渐感觉到了恐惧。
他们都张着嘴,而梁墨一个声音也听不到。
恐惧渐渐漫上心头,心脏震动,整个世界像是坍塌一般。
“麻烦让让!”
喻疏白从人群中挤过来,看着地上的人,满眼地自责和心疼。
他将梁墨抱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应该早就想到这样的情况的。
“我们回家。”
梁墨却摇了摇头,靠在他身上,想从他那里找寻安全感。
“去警局吧。”
最终,两人去了地铁站。
看着梁墨的情绪渐渐缓了过来,他搂了搂她的肩。
看着眼前的警局,梁墨深呼吸了口气,再次看过去的眼神瞬间变化,喻疏白有些分不清了。
梁墨踩着五公分的高跟鞋,在楼道里生生作响。
“你好,我是梁墨。”
警察姐姐看过来,点了下头,走在她前面,给她带着路。
里面有个人在等着她。
“我不同意和他共处一室。”自从梁墨余光看见那个人后,她高昂地抬着头,手却早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攥成了拳头。
“墨墨”
梁述像是老了很多,期间还不断地在咳嗽。
梁墨转身被对着他,闭着眼睛,她咬着内唇,隐忍着。
“墨墨,阿遂他”
“你闭嘴!”梁墨转过身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提他?”
梁墨步步紧逼,她像是克制不住自己一样,一个劲儿地在发抖,连嘴唇都在抖。
“如今,你满意了吧?梁述!我最恶心的事情,就是喊了你二十几年的叔叔!”她喊道,“你不配!你不配!”
“啊!”她长喊出声音,眼泪却忍着没掉下来一滴。
“不是,不是”梁述重复着,但是现在说不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墨墨,叔叔,叔叔不是故意的。”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从今天开始,你我之间再也没管任何血缘关系了。”梁墨转过身,“以后,你是我的仇人。”
她走到门前,侧头说道:“梁述,人在做,天在看,你和苏兢一个都跑不了。”
“墨”回应他的,是那扇永远都不会由她打开的大门。
“人在做,天在看”他重复着这句话,仰着头笑着。
“我能和苏兢见一面吗?”她停在脚步看着带她来到这里的女警察,那人皱了皱眉头,“可是,上面没批。”
“就说几句话。”
梁墨面无表情地脸上像是结了霜,连声音都是冷的。
女警察像是给了好大的力气说服自己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
苏兢在的地方比梁述所在的地方要远一些,越往里走,越安静。
她不喜欢这里,太过死气,隐隐约约透露着一种绝望。
听见门声苏兢看过来,眸子里再也没了初见时的碎光。
梁墨站在她的不远处,她静静望着她,“你说,我为什么现在还能这么平静地站在你面前?”
“是放下了吗?”梁墨问着她,又像是问着自己,“我其实一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最后的人会是你?”
苏兢看着她,嘴角仰着笑意,是那种濒临死亡的无畏的笑。
“真是可惜啊!”
“许砚竟然没能撞死你,真是太可惜了!”她咯咯笑着,“看来他还真的是爱你,居然能在这么快的速度上反应过来,然后转弯。”
“你还不知道吧,我在许砚的车上动了手脚,他刹车是失灵的,而且速度是最快的。”
“哈哈”她失心地笑着,“原本以为我们能一起死的,能有你们几个一起陪葬,我死的也不亏。”
原来
原来是她
梁墨只觉得双手被刺激地颤抖,她红着眼睛将她逼到了墙角,“你说什么?”
“不过,撞向的是梁遂,这倒让我有些意外,我一开始设想的是让梁遂替你收尸,没想到你命挺大。”
梁墨一个拳头捶在她耳后的墙上。
“怎么?生气了?”苏兢得意地扬起嘴角,眼睛里满是对她的厌恶,“这才哪到哪呢?你父母都是我杀的,不光他们,还有你,你应该庆幸,你活到现在全靠的运气。”
“梁墨,你怎么不去死啊!”
梁墨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对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大的恨意,可是明明该恨的,是她啊!
“为什么这样做?”梁墨深吸一口,闭上眼睛抬着头。
“你和时遇一样令人恶心,你现在是不是很痛苦?你痛苦我就开心!”
“梁墨,我不好过,你一辈子也别想好过!”
梁墨关上门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觉得打人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梁小姐!”一个负责这场案子的警察走了过来,“你已经见过他们了吧?”
梁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曾几何时,她多么希望当年的警察能够查明真相,让她父母走得安心。
但是现在在看到这身警服时,她居然觉得莫名的嘲讽。
她所信任的,欺她,害她。
她所信仰的,骗她,无视她。
“现在有些证据需要你提供一下,还有些证词,以及当时所有人的信息。”
听着这些,梁墨只觉得满身心的疲惫,她将东西的备份交给了他。
“我的律师会来跟进,这些证据我也将呈给法官,正式提起诉讼,以及十年年的旧案。”
那是见苏兢的最后一面,梁墨早早地来到了法庭上。
被关了一阵子的苏兢双眼凹陷地厉害,她似乎已经没了生了意志。
第一次在监狱见她时,她还有些心疼她。
而现在,她远远望过去,竟然想得是她为什么还活着?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原谅所有的人或事。
她不是好人,做不到对什么都惩恶扬善。
她不是恶人,做不到不眨眼就能害死几条性命。
十年前的沙鲁大桥案子重新调查,再加上梁墨这些日子收集到的证据以及梁遂最后交给她的录音,新罪旧罪一起论。
苏兢作为整件事情背后的主谋,被判了死刑。
在听到答案的时候,梁墨没有一点开心。
她以为她让苏兢为她所做的付出代价会很开心,但是没有,她感觉到得只有无止尽的痛苦。
甚至还在想,死太容易了,也太轻松了,她根本不配死。
想活的人死了,想死的人却还活着。
这世界上的生灵可真是可笑啊。
虽然每件事情的主谋都指向梁述,但是梁述却只参与了部分犯罪。
梁清生前的张秘书来到了现场,将当年手里梁遂贪污违法的证据公之于众,一切都好像有了生的转机。
但是梁墨感觉到得确是无休止的寒冷。
“原告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梁墨站在这个万分庄重的站台上,台下是各路来的所谓的亲朋好友,以及报导的记者,上面是万分严肃的法官。
而梁述站在她的不远处,明明十几米的距离,居然像是隔了整座银河。
只不过银河的那头不再是小时候惯听的神话,而是与她早已分割的杀父凶手。
而那个凶手是她的亲叔叔,她爸爸的亲弟弟。
她就站在那里,望着他的样子,似乎想从他的身上找寻父亲当年的影子。
可是,他身上怎么会有呢?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模仿梁清的稳重温和,骗了自己,骗了所有人。
但那又怎么样呢?那掩盖不了真相,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戾气与血腥。
“原告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可曾”她缓缓开口,“后悔过?”
梁述嘴唇蠕动了两下,还没回答,梁墨摇了摇头,“算了,算了,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看着梁墨渐渐消失的背影,梁述低下了头,“在一开始,就已经后悔了。”
世界上本就没有后悔药,如果有,一切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做错一件事,就会做错第二件、第三件
从而迷失了本心,也对!梁述苦苦笑着,“我本就没有心,没有心好啊。”
只不过是日日煎熬罢了。
她最后没有听对梁述的判决,无论结果怎样,都不重要了。
希望他下半辈子,时时痛苦,时时煎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悔恨至死。
墨色如她亦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