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挂满紫色风铃的墓园里,风吹过,荡起清脆的声音,像是温柔细语与轻轻呢喃。
梁墨站在墓前,看着墓碑上洋溢的笑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父母站在不远处冲她轻轻地挥着手。
她抬头望去,蔚蓝色的天空,白绵绵的云朵,墓园周围的青山绿木,一切仿佛都那么有生机活力,一切都好像变好了。
只有她知道,她的心里万物尽枯,再无颜色。
“你们说,我是不是该去陪你们了?”
她失神地看着远方,想透过这望不见尽头的蓝天找到自己的归路。
“你们说,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呢?”
从头到尾,她除了真相什么都不想要,到了最后,果然除了真相什么都没有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如此幸运。”
她苦笑着,“幸运地活到了最后。”
可以这么顺利地躲过死神。
可是死神既然出来了,是不会空手回去的呀,所以接连要收走她的至亲之人。
想着想着,脸就湿了。
“爸,妈,我好像,想不通了。”
想不通她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一瞬间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喻疏白站在这一列的尽头,他知道梁墨难过,可最重要的是她得自己走出来。
余光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喻疏白,她招了招手,假装什么想法都不曾有过。
他朝她走过去,手里拿着上次梁墨在这里喝醉了的白酒,一切历历在目,但是又恍如隔世。
“爸妈,我刚才说的你们别在意,也别为我担心,我挺好的,他待我也挺好的。”
喻疏白知道她是故意说给自己的听得,却还是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对,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墨的。”
梁墨的手钻进了他外套的兜里,从里面拿出来了事先准备好的打火机。
她蹲下从地上拿起一沓纸,丢在放在墓前的火盆里,打火机上燃气火焰,被轻吹过的风吹灭了,她又按了下。
对着那些纸燃起,火苗越来越大,越过火盆,有往上烧的趋势。
“虽然说我不该让你们闹心,但是有些东西我还是想给你们看看。”
她从兜里又拿出了一张照片,是他们的全家福,那时候梁遂还是整日只知道哭闹的婴儿。
梁述站在后面,时遇坐在他的前面,怀里还抱着梁遂。
他的眼神往下看去,谁都以为他看的是梁遂,却没有知道他实际上看的是时遇。
这份暗恋,从年少开始,到生命的尽头结束。
梁墨闭上了眼睛,将手里的照片丢在了大火中。
从边上开始,梁述的身体渐渐被火焰燃尽。
“他虽然有过害死你们的心思,但还是念着亲情没有将坏事做绝。我不知道苏兢和妈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苏兢确实是害死爸爸妈妈死亡的背后操控者。”
“她也应该快下去跟你们道歉了。到时候,你们一定不要心慈手软!”梁墨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也对,你们应该碰不到她。”
“你们那么好,应该早就去了天堂,而她坏事做尽,肯定被抓去了地狱。”
梁墨荡悠悠地哼着小时候时遇给梁遂唱的摇篮曲,这些年来,她竟还记得。
“今天就先说这么多了,以后再来看你们。”
喻疏白扶着她站起来,“公司那边”
群龙无首,已经乱成一团了。
梁墨点了点头,“新的总裁应该立马就有人顶上了。”
只不过,不可能是她了。
公司那个伤心地,满目皆回忆,回不去了。
梁墨的情绪持续低伏,喻疏白有些担心。
他走到她面前,“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你带我去看看你以前生活的坏境?”
“好”梁墨答应地痛快,却经不起人细想。
她知道喻疏白的担心和顾虑,她不想让他这样。
两个人一起去了国外,去了她曾经读的大学。
“你看那边的枫叶,已经变黄了,和刚来的那段时间一样。”
喻疏白顺着梁墨指着的方向看去,零零星星掉下了几片落叶,平白增添了凄凉感。
“总会重新长出来的。”
“也对,万物更迭,谁又会记得它呢?”
喻疏白将她的身上掰了过来,很严肃地说道:“都会记得。就像你现在一样,看见它,在很多年后回到这里,还是会想到当年的场景,你记得,我也会记得。”
“不要那么悲观好不好?”喻疏白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她心像是被揪了起来,点了点头,“好。”
在灰色遍地的石子道,她走在上面,一如当年。
当年的她站在这里,察觉到身边所有事情的异常,那时候她满是坚定。
现在的她站在这里,所有的真相都已经浮出水面,现在的她却满是迷茫,毫无念想。
他陪着她一起走过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大街小巷,看过她曾经看到过的无数美景,吃过她曾经吃遍的美食。
夕阳西下,没在大海与天空的交际处,残留的余晖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似在挽留。
梁墨踩在沙滩上,风轻轻吹着她墨绿色的衣裙,两个人并肩而立,望着这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她喜欢大海,他知道,梁述也知道,所以在当年送她来这里的时候也是充满希冀的。
只不过世事难料,他对她应该也有真感情吧,只不过那点真是他的愧疚所致。
“等所有事情结束,我带你去杭市,我们在那里定居。
门前种五颜六色的玫瑰蔷薇,再有一个池塘,里面放些荷花,里面放几条金黄色的小鱼,你没事的时候可以喂喂鱼,看看海。
你喜欢看书,我们的书房一定要有一个卧室这么大,里面放满你爱看的书。
再有一个游戏房,你喜欢玩,我们可以一起去玩一些紧追时代潮流的游戏。”
“所以,未来一定会很美好的,你相信吗?”
喻疏白的手穿过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握着。
梁墨慢慢看过来,对上他那满脸认真严肃的样子,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她突然觉得他抓着她的手更用力了,眼神移了下去。
“我……”
“没事!”喻疏白将她拉入怀里,“没事,我知道你一定相信的,你的想法我能猜到,所以你不用多说。”
“我……”她顿住,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个她曾经诉说过很多心事的地方,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来。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的想法,无论他怎么努力,她也过不了心里的那关。
“这个地方我来过很多次,你相信吗?”
喻疏白看着平静的海面,平面的下面不知道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梁墨有些惊讶,“你来过?”
“对啊,曾经我一直跟在一个小姑娘身后,现在我却站在了她的身边。”
“我?”
喻疏白扯着嘴角,“对啊,那时候我很想你呀,所以每次放假都会跑过来,那时候虽然你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悲伤痛苦却没少几分,只不过你忘记了你因为什么难过。”
“你每次崩溃的时候都会跑到这里,我生怕你出什么事所以紧跟着你,但是我的阿墨是最坚强的,发泄过以后就又变成了打不死的小强。”
喻疏白的话每一句都在透露着一个意思,就是让她坚强地活下去。
都说旁观者更清,她不自觉地动作语气神态都在透露着一个信号。
梁墨点了点头,两个人回了国。
原本还吊着一口气的许砚渐渐失去了生命特征,她现在床前,脑海里却还回荡着他曾经的笑脸。
往事如梭,匆匆而过,她本应该恨他的,但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很累了,已经恨不起来了。
她能怪谁呢?怪货车司机?可是他已经死了。怪苏兢,她也死了。怪许砚,他也已经这样了。
两个人的故事从这满是死气的医院开始,也从这满是白墙的病房结束。
“许砚……”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再叫叫他。
他像是听到一样眼帘动了两下。
“许砚。”
一句开始,一句结束。
呼吸面罩上满是雾气,像是回光返照般睁开了眼睛。
“墨墨。”气息如丝,不仔细听听不到他的声音。
梁墨看过去,所有想说的堵在了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
许砚笑着笑着掉下了泪,他急促地呼吸着,呼吸面罩不停颤动着。
她听不清他口里的话,也不凑近他,就这样吧,目送他走。
可许砚像是非要让她听到一样,费力抬起手臂,将扣在鼻子和嘴上的面罩拿了下去。
他苦笑着。
隔的不近,声音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但梁墨看懂了他的口型。
他说对不起,但她并不需要他的“对不起”。
看着他渐渐闭上了眼睛,梁墨攥着自己的衣角走了出去。
医院的水池边有几条小金鱼,它们几个玩闹着,梁墨看着看着失了神。
“你们说多可笑,他们明明都还没有变老,怎么都要走呢?”
梁墨背靠着墙,“他们是不是怕变老了不好看?所以要在自己最美的时刻定格?”
“他们都这样,我是不是也应该这样?”
月亮初上,梁墨坐在书房里,脚边丢着好些纸团。
来来回回,写完就撕,像是有两种人格在互相拉扯着她。
很痛苦。
“国外的墨色工作室就交给齐允,国内的交给卫莹,侦探社交给隋禾,顺便把和蒋君行的合同给他。梁氏集团有了一个新的总裁,梁氏的股份以及房子车给疏白。”
她不知不觉地将这些说了出来,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阿墨,阿墨?”喻疏白的声音传过来,她连忙将地上的东西收起来,站了起来。
正好喻疏白也打开了门。
“怎么不说话?”
“在想事情。”
他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怎么手这么凉?”
“可能是吹风吹的。”
他看了眼身后的窗户,走过去关上,“晚上风大,不要开窗户。”
梁墨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以后也不要开窗户。”
“我自然不会。”
“那就好。”她笑了笑。
“恩?”
“没事!”梁墨拉着他的手往外走,“我饿了。”
外观鲜美的几个菜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梁墨坐在他的旁边满意地点了点头,“喻先生果然贤惠。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
“这么夸自己好吗?”喻疏白将筷子递给她。
梁墨接过来笑笑没有说话。
她躺在喻疏白的旁边,听着他清晰规律的呼吸声,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的眉眼很漂亮,她知道喻疏白不喜欢人夸他漂亮,所以她一次都没有说过。
睡颜很漂亮、安静,也不知道以后躺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光是想想就很难过。
“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既想你放下,又不想你放下。我不能带给你快乐,既希望别人能逗你开心,又嫉妒逗你开心的人。”
“算了算了,你还是你开心最重要。”
梁墨满足地笑了下,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再次坐在书房里,将那些无意中说出来的话一个又一个地安排好,又重新将喻疏白关上的窗户打开,在冷风中站了很久,久到她觉得这样的温度才是正常的。
外面的天还没亮,喻疏白本着自己的生物钟渐渐清醒。
他下意识地想要抱抱梁墨,一把搂了个空。
“阿墨?阿墨?”他心一沉,不安的情绪占据着整个脑子。
他连鞋都没顾得穿就跑了出去。
“阿墨?阿墨?”
他找过了客厅、书房、厨房,一时之间,他不知所措。
梁墨这段时间表现的正常,他以为她缓过来了,没想到她是骗他的。
他慌乱间拿出手机给她打了过去,在打通的那一瞬间他心渐渐放下,却在听到铃声在不远处响起的时候又沉了下去。
梁墨的手机铃声在书房里传出。
余光看见被堆在角落的纸条,他捡起一一拆开。
“不应该这么想,不应该这么做,要记得微笑。”
“活下去的动力好像没有了……”
“每天在自愈,但是这次黑暗的时间太长了,好像没有明天了。”
“我自诩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但是任何人都没有放过我。
我满心欢喜地对待生活,生活却从来没有善待过我。
回想我这一辈子,不长,但很久。
久到我觉得痛苦像是定格在了我身上,我每每想挣脱,疼痛便加剧万分。”
“就这样了,结束在黎明也算圆满了吧?”
墨色如她亦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