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雨城的长春街,不算落魄也并不华丽,人多嘈杂但也不能说混乱,这是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日头早就下沉,街上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渭雨城的宵禁只在靠近大殿的中央区附近执行,但是天一黑下来平常人还是选择窝在家里。
街头巷尾的商铺都已经关门,只有从高处窗口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
唯独长街尽头的永兴酒馆与整个清冷的夜晚格格不入。
觥筹交错,人头攒动。
它只在临近入夜的时候才会开张,直到太阳冒尖的时候闭馆,甚至中心区的巡街们也有偷偷溜过来逍遥一下的时候。
今晚的这里也同样热闹,只是沉醉于酒精的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一晚的永安酒馆里,似乎比平常要少了不少人。
他们不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小馆子里暗藏着怎样的玄机。
前后连着的近十栋房子都已经透过里侧的墙壁被打通,头脑清醒、滴酒未沾的凶徒们正在擦拭着手里武器,准备着今天晚上的大行动。
这里,是被他们戏称为“鸟窝”的巢穴。
有着永兴酒馆和整整一馆子随时发疯的醉鬼来当掩护,他们的行动太好被隐蔽下来了。
新生盗贼团“醍醐”,不知是在何方势力的扶持下势力越来越大,终于他们把目标盯在了渭雨城的官府身上。
他们的老大,外号鹤顶红的江洋大盗,非常满意自己部下们行动前不骄不躁的表现。
大约不到一年前,正赶上荒年,身在西边邻国泽西的鹤顶红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穷得连饭都吃不上。
正在他感叹命途多舛的时候,有人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为他指了渭国的明路,并且帮忙物色到了非常强力的同伴,这是他能够创立醒醐并不断壮大的原因。
鹤顶红回味着这一年来的辛苦,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想到这里,他忽然发现自己强力的同伴好像不见了。
“胡高呢?”鹤顶红向自己的手下问道。
“胡高好像拿到了什么东西,心情很好的样子,不知道去哪边了,他说行动的时候会回来。”
“真是的。”鹤顶红嘟囔一句,好歹自己是醒醐的首领,但是胡高却从来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
虽然他才是自己暗藏的王牌,但是好歹也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啊。
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就该开始行动了,那时候是官银看守换班的前一刻,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鹤顶红觉得自己是不是绷太紧了,一直以来都这么顺利,还有胡高这样的高手在他们之中,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总觉得心脏跳得有些快。
他不是个信邪的人,可就是心里边觉得有些别扭,好像从一年前那个神秘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开始,他的命运就被穿上了线,一举一动都是别人规划好的。
可是安排他这样一个也算不上有什么权势的人,是为了什么呢?他这辈子作恶不少,总不会是有人可怜他。
他总是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是一块鱼饵,只等着收网咬钩的时候。
“这是什么玩意?”忽然面前的手下们骚动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
“发生什么了?”鹤顶红问道。
“一张纸,叠好了从窗户外边飞进来的,不知道上面胡写了些什么。”手下把那张纸递给了鹤顶红,却忽然发现首领的表情有些不对。
鹤顶红的眼神,如同见了鬼一样。
“小安卡和他的迪多。”
纸上只有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是鹤顶红却无比清楚这个两个名字是哪里来的。
他出生于另一个东西方交界处的国家河赖,小安卡和他的迪多,是河赖人尽皆知的黑色童话《最后一夜》。
那是一个小男孩和他的小狗相依为命的故事,他们被当地的富商欺凌操控,以为靠着自己的辛苦劳动,就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实际上一切都是谎言,富商欺骗着他们为自己不停劳动,最后还残酷地夺走了小男孩的一切。
在最后一夜,谎言戳破之际,小安卡和迪多一同偷偷溜进了富商的家里,他划着火柴,和迪多相拥着,连带着富商的一切,消失于火海之中。
这个瘆人的故事本身并没有什么,但是背后表达出来的意思,和鹤顶红现在的处境太像了。
并且,对方知道他一定看得懂,知道他生于河赖,知晓他的一切。
鹤顶红的手在颤抖,一年前那些被他尘封于记忆中,连回想都不敢的往事浮上心头。
他连纸都拿不稳了,轻薄的纸片飘飘然落在地上,露出了背面的另一句话:
“此生因果,此生了结。”
布下的鱼饵总会收网,最后的一夜终将来临。
“胡高!胡高在哪里!快去把他给我找过来!”鹤顶红忽然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喊道。
手下们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自己的首领在犯什么病。
实际上他们也不知道胡高这人到底什么来路,那家伙总是神出鬼没的,几个礼拜见不着人也不稀奇。
“胡高!我说胡高!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现在!立刻!”
他朝着身边手下咆哮道,看着那人急急忙忙离开的身影,这才稍微冷静下来。
不要慌不要慌,想想那些早该死了的人如果真的找上门来了,我该怎么做?我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鹤顶红在心里这样对着自己说。
他深吸了几口气,整个人这才镇静下来。
但在冷静之后,他却有马上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隔壁的楼下,曾经夜夜笙歌直到凌晨的永兴酒馆,今天似乎有些安静。
并且他这才发觉一股淡淡的怪味弥漫于他的鼻腔里,并且越来越浓。
他的手下们显然也开始感觉到了,一个个开始咳嗽,嘴里还不停骂着这股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味。
“敌袭!准备战斗!”鹤顶红猛地喊道。
他的话音刚落,数十枚粗大的石头便从窗户中鱼贯而入,满屋子里都是被砸中者的哀嚎声。
但是这些石头本身并不是杀招,他们上面绑着竹筒子里不断散发出源源不断的黄烟。
霎时间整个房间里的人都开始眼泪鼻涕往下流,他们被熏得几乎看不清视线,场面一片混乱。
“这里是泾水衙门!你们被包围了,速速投降!”
窗外传来的叫嚷让这些强盗们更是手足无措。
“给我冷静下来!捂住口鼻!”鹤顶红用袖袍掩着口鼻吼道,“拔出你们的剑!撤退!分开走!城外会和!”
混乱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醒醐,渭雨城最为新锐的盗贼团,区区一个衙门也想要剿灭自己吗?
只有手里有武器,他们就能做到任何事。
哪怕是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