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将一碗面放到叶棠面前,第一次坐到了叶棠面前,安静的看着她。
时间久了,婆婆已经被叶棠划入熟人范畴。
叶棠丝毫没觉得婆婆的动作有什么不妥。
拿起筷子,大口吃面。
婆婆就那么安静的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叶棠吃完一碗,不等她说话,婆婆就自觉地端起她的空碗为她续上。
这姑娘来了她这边快三个月了。
一日三餐,都在她这边吃。
时间久了,她也熟悉了她的饮食习惯。
早餐一碗,午餐一碗。
晚餐多些,有时两碗,有时三碗。
婆婆用围裙擦了擦手,细心的将叶棠溅到眼角的一滴汤汁拭去。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做什么的,晚上过来的时候都格外的累,好像被狼撵着漫山跑了半天似的。
吃东西也格外的猛,恨不得把脸埋进面碗里,好几次都脏了衣服。
叶棠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继续大口吃。
*
“不用了,我饱了。”
叶棠按住面碗,阻止了婆婆拿碗给她盛面的动作。
平静开口,语气肯定,“您有事。”
婆婆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想多看看你这丫头。”
叶棠蹙眉,这人绝对有事,不对劲。
静了片刻,婆婆突兀开口。
“明天就不要再过来了,免得白跑一趟。”
沉默几秒,没有从叶棠的眼中看出什么情绪。
小姑娘一如既往的沉静,似乎也没有追问的意思。
婆婆仰头看向窗外的满月,感叹道。
“老了,卖不动咯~”
*
叶棠拎着婆婆交给她的东西,牵着阿肆在夜色中缓慢前行。
她听了一个故事,一个没有结局的爱情故事。
五十几年前,婆婆年纪尚小,约莫十七八岁。
家境算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父母经营了一家面馆,她偶尔下了学,会来面馆帮帮忙。
父亲做面的手艺一绝,面馆的生意也一直很好。
也就是在这家面馆,她遇见了他,一个...呆子。
他算是面馆的老客了,常常点一碗面,在角落抱着画本写写画画,约莫三四个小时就会离开。
但每次他来,父亲都不会太高兴。
每一位厨师都希望自己的手艺得到食客的认可。
而他,从未动过那碗面。
每次走时,桌上那碗面都维持着刚端上去时的样子。
她理解不了父亲的执着,只觉得这人忒不识货,父亲那么好的手艺,他竟连一口也不肯尝。
她也曾劝过,他那碗的料可以少放点,反正他又不吃,都浪费了。
父亲却执拗的不肯变通,偏要一分不少的给他端上去,再一分不少的端回来。
后来,
许是恼怒于他的不识货,许是愤懑于他长此以往,似没有尽头的浪费粮食行为。
在一次他离开时,她丢下抹布追了出去。
结果就是,她扯散了他的画本,零零散散的纸张飘散在大街上。
有些落入了雨后的水坑,有些被路人印上了黢黑的脚印。
而那一张张画纸上,画的全是面。
他很着急的去捡,她却气愤的将地上的画踩了又踩。
他每次点面竟只是为了画画,画一张便也罢了,他还日日画。
她倒是没看到这一张张的画有什么不同。
那天,一向安静有礼的他红了脸,气红了脸。
大喊着那是艺术。
她不懂。
她只知道他买那些面的钱,他浪费的那些面,在那个纷乱的时代,不知是多少人的求而不得。
后来他再没来过面馆,她也再没见过他。
再次见面已经是七八年后了,一群人来吃面,吃完喊着不好吃,不给钱,还砸了面馆。
然后,他来了。
那群人喊他少爷。
他呵斥了那些人,让那些人道了歉,也赔了钱。
她却总觉得他是故意。
他就是记仇!
隔了这么多年了,还来报复她毁了他的画。
后来啊...
脾气火爆直来直往的面馆丫头和一根筋有些呆的富家少爷,便生了情愫。
再后来啊...
他母亲家里执意要他娶自己门当户对的表妹。
那时已经不兴三妻四妾那一套了,当然她也不愿真的做妾。
他们约了私奔,可那天,她在桥头等了一夜,他没来。
她不知他是被什么绊住了,浑浑噩噩的回了家。
等着他来找她解释,等着他来找她道歉。
等啊等,就等到了他妻子怀孕的消息。
再后来,她也冷了心。
不再想他,也不再想嫁人的事。
安心帮着父亲经营这家小小的面馆。
后来,
父亲死了,没多久母亲也去了,留下她一个,守着这一方小小的面馆。
她听说,
他的妻子,死于生产那年,孩子也没活成。
之后他便离了家,在街的另一头开了家画廊。
他的画,卖的很好。
据说他的一张画,够买下她这一整个面馆。
她撇了撇嘴,偶尔也会疑惑,他妻子死了,为什么还不来找自己。
两人就这么,一个在街头卖画,一个在巷尾卖面。
明明是一条一望就能到头的街,步行几分钟的距离,可就是一辈子没再见。
婆婆说她卖了一辈子的面,也没等来他再次进门。
现在老了,卖不动了,也不想卖了。
守了这一方小店几十年了,她也该出去走走了。
叶棠倒是没听出什么来,就俩人以前见过,闹得不愉快。
再见相处了段日子喜欢上了,然后家里不同意。
私奔被爽约了,她心灰意冷再也没找对象。
他负了姑娘的心,死了媳妇没了娃,遭了报应。
就这么简单点事,为啥被婆婆讲的好像他俩一个街头一个街尾斗了五十几年法的意思。
就好像谁先探头去看对方谁就输了似的。
她没敢说,人家都丧过偶了,偶尔坐在小马扎上发呆可能是在想亡妻呢。
婆婆咋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他在忆他俩的往昔呢...
明明是几句话可以概括的事,婆婆偏偏左说一句,右说一句,东说一下,西说一下的给她念叨了两个多小时。
叶棠抵达画廊门口的时候,正是晚上八点,爷爷已经熄了灯,准备关店了。
见到她,爷爷似乎有些意外,重新开了店门,请她进去。
叶棠捏着水杯,感觉要糟。
这小老头好像要讲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