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医正同其徒弟邬若便被宣至华焱府。
马车上,林医正略皱眉,凝重叮嘱:“今次少君召你我前去,定是日前你说的那番话惹得。邬若,若是想保住性命,今天就不要再多说什么,为师会帮你跟少君说项,前几日的话只是你的浅见,着实不能算个法子。”
“师傅为何要阻拦此事?”邬若眸中闪着即将完成某件大事般的兴奋与激动的光芒,闻言很是费解道。
“你懂什么,无知小儿。若今次失败,则会害了一条无辜性命,这样的结果你能偿还,还是老夫能?”
且这患者还是少夫人,身份尊荣,若有闪失...他不敢想。
“我不懂了,师傅,入门时你同我说过,我们既选择了这条路便要遵循一个宗旨,一切以患者为先。若我们行医者救人之前还要想那许多,那么这些疑难之症何时能得到良方?这样便不算草菅人命了吗?”邬若反驳。
治病救人,不就是要寻得最合适的法子救治病患,为何在明明有办法的情况下,师傅还这般畏首畏尾。
于医道而言,永不停歇地钻研其法门才是上道啊。
其实不然,林岐同他一样是个医学痴者,年轻时也曾为求医术更精接下不少寻常医者不敢接的活计。例如现在十方各城中医者们几乎人手一本的“妇人典学”便是出自他手。
但他老了,已经想不起从前风光,从前的轻狂。邬若像极了二十年前的他,而他又像二十年前一直劝诫要循规蹈矩些的他的师傅。
想到这,林岐突然明朗了,也罢。
他喟叹道:“邬若,今次为师便再陪你一遭。不论结果如何,只求问心无愧。”
“师傅。”
邬若看着眼前这个垂垂老者,他也曾是玄水医界圣手,尤其是那手银针,更是精妙。在今日之前,他求入他门下是为那手刺穴银针的秘技而来,但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了。
不容他再多想些什么,马车稳当停在华焱府门前。
有小厮搬来踏马凳道:“少君恭候多时了,林医正,邬医官,请。”
踏进正厅,二人齐刷跪在堂上,对上座着的两位贵人道:
“下官见过少君,少夫人。”
“草民见过少君,少夫人。”
“二位医官不必多礼,请坐。”韩非夜淡淡道。
两人起身,端正坐在偏座上。
“日前,这位邬医官曾提及有法子能使娇娇恢复记忆,不知具体如何行事?”韩非夜问。
“回少君,却有此法。但那日老夫已然说过,此法过于凶险,恐少夫人承担不住。”林岐恭谨回道。
韩非夜同涂灵娇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道:“医正的话,我也听明白了。但小女失去部分记忆,若日后都如此浑噩度日,也不是我心中所想,遂请医正为我勉力一试。”
“下官惶恐,既然少夫人主意已决,我等定全力以赴。”林岐抬手成拳行礼道。
“如此,便多谢林医正和邬医官。”涂灵娇诚心道。
“不知少夫人近日睡眠如何?”
见其眼下有淡淡青影,邬若遂开口道。
涂灵娇闻言轻轻摇头,“不是很好,近日总被噩梦纠缠,脑中零零散散的想起些什么,待我仔细去想,便又消失了。”
“这也是淤血导致的,少夫人可放松些心情,草民待会开些安神凝气的药给您服用。”邬若道。
“劳烦。”涂灵娇颔首道。
“少君,”邬若转向韩非夜,“少夫人近日表现于恢复记忆是极好的,噩梦应是近日身体虚损导致的,但能勾起些过去的残影,也算是损益参半。”
说话间,镯子从外面进来,行了礼道:“姑爷,我家小姐到时辰喝药了。”
涂灵娇离席后,韩非夜想到了昨日的蹊跷事,遂问:“若是一个人失去从前的记忆,会否突想起得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少君何意?”
两人都愣了愣,而后林岐道。
“昨日少夫人同本君说了些话,但那却不是从前的她经历过的,也突然会了某些从前不会的事。比如识字,不知这样的情况是否有其他人出现过?”
现在这个少夫人并不是春山城那位郡主,而是沧浪山上的,大伙都心照不宣。因此大字不识,四书不通也是常理。
但因失忆突然识字了,这话听着都匪夷所思,两人相视一眼,均摇头:“没有。”
“如此。”韩非夜道,“少夫人之事本君希望你二人一齐办,但不可对旁人多言一字,若办好了,本君自有厚谢。”
“下官谨记。”
“草民领命。”
***
“她醒了吗?”书案前执笔批阅奏章秦宿问着进来的女子。
“还未,你也看了一整天折子了,喝点参汤歇一会。”香雪海放下手中的东西,是一盏参茶。她没想到秦宿竟可以为了这个女人放下所有公务亲去迷岛。
“嗯。差人好生看着,这一路软筋散用的有些过量了,若明日还不醒要再叫医官来看。”他将一封批好的折子放到右边桌角,抬眼道:“还有事?”
“我有事要问。”香雪海想了想补充一句,“以师姐的身份问你。”
“说吧。”秦宿放下笔,身子后仰寻了个舒适的角度靠在太师椅上阖眼养神。
“你当真喜欢上她了?”
香雪海道。
“若你同我说掳她回来是为了乌金城大局,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会信你的。”香雪海像溺水的人抓紧最后一根稻草,急急道。
“香雪,这是我的事。”秦宿慵懒的声音中透着不容置喙的气息。他已经不再找借口骗她了,也许是他不想再骗他自己。
他几次三番要绑着涂灵娇在身边,不是为了乌金城的未来,不是为了折磨韩少君,而是…
他想要她。
“作为你的师姐,我不能看着你这样沉沦,她不是君宓。永远不可能是。”
“香雪!”秦宿睁开眼看她,语气夹杂着淡淡不悦。
“我知道啊,她不会回来了。就连梦中也不愿意再出现,那我就在世间寻她的影子,就连这样也不可以吗?”秦宿将头重重靠在太师椅背,红檀木雕刻的海棠花样就硌在他的后脑处,有些生疼。
香雪海见他这副模样,嘴唇张了张,却没再说什么,一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松开时掌心月牙样红痕遍布。
她的眼角微微发红,眸中氤氲出水泽。在泪落下前落荒而逃。
乌金城第一女剑客香雪海,不会为任何人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