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我吃过晚饭,散着步,走到了高楼林立的金河酒馆门口。
旁边是清水太太的家,这里,短短几个月,就由一片废墟变成了这样的情景。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谁在乎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呢?
我站地很远,暗黑的天,高耸的楼,金光闪闪的布置,川流不息的人。
总觉得很空旷,似乎少了点什么。
我围着酒馆,走了半圈,看到一个子不高,带着黑色帽子的人,抬头看着面前的楼。
那一瞬间我竟有些恍惚。
仿佛是数月前初见雪子的样子。
我走近了几步,却突然走不动路了。愣在原地。
因为那个人两条很直的腿,也很不自然地呈一个内八字杵着。
这是……典型的防御动作。
我正想要跑上前去,突然,右边驶过一辆车,刺眼的车灯投向我,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很快就没有知觉了。
还存有意识的最后几秒,我看到那个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很快跑了。
她……是雪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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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子!”
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的女孩儿从我面前跑过,听到我的呼喊,停住脚步。
她回头,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盯着我看,虽然带着口罩,但是那眼睛我认得。
是雪子没错!
她朝我走过来,我很激动地跑上前去,蹲下身抱住她。
“雪子,和我回去吧。”
她拍着我的背,做以安抚,“浅居一雄,我想吃糖。”
我紧紧地拉着她的小手,走过大街小巷,在第一次买到三块糖果的地方,为雪子买了一大袋子糖。
她很从里面拿走了三颗,装进衣服口袋里。
“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街边有一家咖啡馆。浅居一雄,你喜欢喝蓝山么?”
我点头嗯了一声,一手提着糖果,一手紧紧地拉着她,去了我经常和美智子去的那一家。
等咖啡的间隙,我和雪子对桌而坐。
我很紧张,她却显得异常冷静。
她并不东张西望,像从前一样,静静地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一盆多肉。
“有刺真好。”她盈盈地笑着。
“为什么?”
“这样,别人就不敢胡乱地践踏你了。”
说话间,她扬起手,狠狠地握住多肉,霎时立刻有了斑斑点点的血滴,从她的小手里淌出来。
我握住她的手,她依旧不愿松开,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那盆多肉,甚至略带血丝。
“雪子,听话,松手!”
她摇头,“一个人生下来,很多事情都需要教,唯独一件事不需要。那就是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
“……寻找比自己弱小的,然后践踏他,谋求快感和利益。就连我,都在寻找我可以欺负的东西。”
“就像这盆栽。它那么可怜,为什么那些把它逼死的人,要一根根地拔掉它的刺,没有怜悯呢?”
我使出所有办法,都不能让雪子松开那盆多肉。
我握住她的手,“雪子,我知道你很悲痛,但是你的母亲还在。虽然千藤过去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是你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她握着多肉的手,明显地一颤。
喉咙上下地起伏,眼眸瞪大,仿佛忍住了相当不可名状的悲伤。
随后,她终于松开手,我急忙那盆栽扔到一旁,拿起她的手,用镊子把刺夹出来,然后用手帕暂时为她包裹。
“雪子,请不要再伤害自己。井川先生,他不会想看到这一切的。”
“……对啊,”她突然沉下脸来。
“浅居一雄,你为什么会连凶手都找不出来?”
她恶狠狠地,一字一顿道。
“我……”
我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这个问题。
“雪子,证据太少了……”
“母亲就在门口,为什么不抓她?”
“她没有动机。”
“为什么没有?她也为爸爸买了保险,等着他死,不是吗?”
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流露出巨大的悲伤。
突然,她把手收回去,朝门外跑去。
我急忙追上,不知为何,刚出了咖啡馆的玻璃门,就到了长桥。
滚滚的长桥水,看似平静,却已然吞噬了太多的无辜人。
她站在栏杆旁边,看着我,眼神里全都是恨。
“浅居一雄!你不配做侦探!”
她很激动,我只要往前一步,她就会做好随时跳下去的准备。
我尽量平稳自己的情绪,尝试安抚她,“雪子,你先下来,也许,我可以为这个案子争取翻案的时间!”
“不,不会了!”她很绝望地摇着头。
“会的!我一定会找出真相!你要相信我,雪子!也要相信你自己!”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会回来的。想要为他除掉这世上的所有威胁,即使自己不能在身边,也可以在天上默默地守护他。既然你不能帮我,我会自己来!”
突然,她向后倒去,我冲上前,却只看到了她对我怨恨的眼神。
“雪子——!”
……
一睁眼,是明亮的病房。我大口地喘着气,美智子和总探长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原来是个梦。
我浑身是汗,感觉头有些疼,伸手一摸,是粗糙的纱布的感觉。
美智子道,“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太……太严重的问题。”
总探长跟着木讷地点点头。
他们二人,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闭上眼,“刚才,我喊了雪子的名字么?”
美智子点点头。“很……悲怆的样子。探长您,是做噩梦了?”
“不是。”
我把被子掀过头顶,让他们看不到我的表情。
是一个很美好的梦。
至少在梦里,那孩子还活着。
或者说,至少还有再回来的念头。
两滴泪,从我眼角滑落。这个梦,或许是雪子托给我的吧。
也许,我浅居一雄,真的不适合再在这一行做下去么?
从案件起初偏向于井川是他杀,结果最终专案组一致通过自杀的决议。
从一开始答应总探长会安抚好雪子的情绪并保护她的安全,结果她前脚离开,后脚被亲生母亲推下河。
……真是失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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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份脑CT出来的时候,我看了片子,知道没什么问题,让美智子去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会馆那里打来电话,说撞我的人把我送到医院后,立刻就去会馆做了笔录。
我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大事,所以决定不予追究。
下午的时候,美智子收拾好一切东西,我们正准备出院,松岛太太提着很多水果和补品,来看望我。
身后跟着我们会馆的同事。
她很歉疚地冲我笑着,我才知道,原来,撞我的人,是松岛太太。
“真的很抱歉先生,年龄大了,眼睛真的很不中用,当时那里没有路灯,您又穿了一身黑色……真的很抱歉!”
“我没事,麻烦您跑一趟了。”我努力地挤出笑容。
“还有就是……”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您那天,有看到当时离我大概10多米的一个孩子么?”
松岛太太皱起眉头,“小孩子?我没有印象。”
“对,带着黑色的鸭舌帽,就站在,井川家的后门,也就是现在的金河酒馆分店的后门那里。”
美智子和总探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我知道,他们以为我发烧糊涂了。
以至于认为雪子还活着。
松岛太太很抱歉的笑着,“我……确实没有看到,浅居先生。”
我再一次陷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松岛太太有些疑惑我的反应,美智子起身把她送走了。
难道,真是我眼花?
那雪子在梦里,是想告诉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