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不知不觉,谁料顾闻白的双眼忽而睁开,犹如星辰大海一般地看着她。
他嘴角微微上扬,声音暗哑,柔情似水:“落儿,我终是等到你了。”
说着,便捉住她来不及撤退的手,轻轻放在他怦怦直跳的心口上。
苏云落觉得两边脸颊似火烧,欲将手拿回来,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她气急,脱口而出的却是:“你还不快快放开,若是叫他们看见了,有伤风化。”
白嫩的手指按着,顾闻白哪里舍得放开,只含笑道:“他们俱知我对你的心意,应是不会进来的。”
边说着,那双眼丝毫不舍得从她脸上挪开,又道:“方才我是看你看得累了,便想着歇一歇再看的,决不是偷懒。”
苏云落脸上更是大窘,一双眼儿横着媚色,哼道:“就你诡计多。”
那厢顾闻白忙又发誓:“我对落儿的心意,光明磊落。”
苏云落到底是松了手劲,感受着他如雷般的心跳,嗔道:“吃了药丸自是要安睡,方能好得快。”
顾闻白厚脸皮地看着她:“你若走了,我便不睡。”
“随你。”苏云落哼了一声,终是妥协了。
顾闻白贪婪地看着她,苏云落脸颊发烧,只得将自己的视线转到别处去。
一时寂静无声。
厚脸皮的书生又道:“落儿,你今儿真美。”
这话苏云落可不爱听,她还记着顾闻白说她像斗鸡那回事呢,闻言又横他一眼:“我哪日不美?”
顾闻白赶紧说出大实话:“哪一日都好看。”
然而他的确是精神不振,早已困极,方才是硬撑着,是以说完这句,眼皮已然沉了下来,嘴上还喃喃道:“落儿,不准走。”
苏云落见他的确睡沉了,才将视线调转回来。
说实话,这两日他病着,自然是不如之前那般俊美。卫真虽然帮他梳洗过,却忘了帮他刮胡子。不过才两日的功夫,他下颚上的青茬又长了一些,显得他略有些粗犷。不过,倒是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气概。
她却是不自知,正是应了世上一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
正看着,从外头传来放得极轻的脚步声。苏云落转头看去,看到自家的小丫鬟惊讶地掩着嘴。她动了一动手,顾闻白仍旧握得极紧,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若无其事道:“你且叫卫英大哥进来。”
咏雪将讶色收起,应下自去了。她边走,心中却想,娘子与顾老师看起来,是那样的般配。
苏云落本想支走咏雪,再掰开顾闻白的手指。谁料顾闻白竟是握得极紧,一直到卫英进来,她的手仍旧被顾闻白握着。
卫英瞪得眼珠子差些没掉出来,结结巴巴的:“苏,苏掌柜,您有何吩咐?”万万没想到,公子的苦肉计竟是成了!
苏云落本来是想掰掉顾闻白的手指,好叫卫英来照看他的。如今却骑虎难下,只得朝卫英笑笑:“今日的午饭怕是要叨扰你们了,不知可方便否?”
未来主母要在这里用饭,哪能拒绝?卫英赶紧大拍胸脯:“自是方便的。”
他喜滋滋地出去准备了。
才入得灶房,将这事与卫真一说,卫真也十分高兴,连问卫英:“苏掌柜喜欢吃些什么菜式?”
卫英一噎:“我忘记问了。”不过他倒是不慌,毕竟曾在苏家鞋袜铺的灶房里吃了好些天的饭。当下笃定道,“别的我不省得,但是羊肉铜火锅却是爱吃的。”
简言讶然道:“这里竟有铜火锅吗?”
卫英点头,已然信心十足,转身就要出去买菜,忽而记起某事,转头又叮嘱道:“千万别去打扰公子与苏掌柜。”
卫真与简言对视一眼,默契道:“我们才不会像你那般傻。”
卫英:“……”
见憨憨的小叔子出去,简言琢磨着:“也不省得卫英喜欢哪样的姑娘……”公子有着落了,自家小叔子从此便孤单一人了。
卫香在一旁急道:“英叔自是喜欢胖乎乎的,像小香一样!”
简言嗤了一声:“若是你还贪嘴,以后可没有小伙子求娶呢。”这不过来了灵石镇才几日,卫香又胖了一圈。
卫香才不怕:“爹爹说了,若是我嫁不出去,便养我一辈子。”说着捧起手上的甜麻圆,又啃了一口。
卫真与简言俱笑了起来。
外头院子里,咏雪捧着红漆小盘,听着里头一家三口言笑晏晏,心中不由得十分羡慕。心念一转,却是又想到了张伯年。若是伯年哥还在,以后定是会来娶她的……可如今却是阴阳两隔,世上再也没有伯年哥了……
她的眼泪,又静静地流了下来。她赶紧转过身去,将眼泪擦了,才又扬着脸,撩帘进去。
雷夏一睁眼,就看到贺过燕在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解药呢?”
她将滑落的被子拉起来,慵懒道:“急什么,我还没有洗漱呢。”话是这般说,手指却划在贺过燕脸上,“燕爷,难不成,夏儿昨晚没有伺候好你吗?”
贺过燕按了按酸痛的腰肢,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放得开。”便是勾栏院里的姑娘,也没有她那般好技艺,昨晚他几乎被她榨干了。不过,假若没有吃那毒药,他心情还要好上几分。
屋中燃着火盆,很是暖和,雷夏只披了一件薄纱,扭着腰肢走到散落一地的衣服旁,俯身勾起一件短袄,从短袄的夹缝里掏出一粒纸团来。纸团展开,里头正是一粒黑不溜秋的药。
竟是藏在这里!怪道他昨晚翻遍了她的东西,却是什么都没找到!
雷夏看着贺过燕将那粒药丸吞下去,才娇笑道:“一寸春并没有彻底的解药,燕爷应是知晓的。这一粒药,应是能关上七八天罢。”
那粒药差些没噎在贺过燕的喉咙里。
他翻着白眼,吞了药,自己取了棉袍穿上,摔门出去。
雷夏仍旧笑着,躺在床上,抚着自己的小腹,自言道:“你可要争气一些啊。”
贺过燕进得于扶阳的房中,于扶阳正在吃早饭,见他进来,张口就问:“贺兄,寻到仆人了吗?”
贺过燕坐下来,捻起一个馒头吃着,才不慌不忙道:“我打听好了,这灵石镇上有一间兼做牙行的,可以去问问。”
于扶阳向来是不屑于做这些杂务的,闻言便点头:“用完饭便去。”
二人吃了饭,于扶阳又用茶漱口,拧了热帕子净脸。贺过燕在一旁看他,心中冷哼:倒把自己当作贵公子,去哪里都这般讲究。
总算下得楼,才走到柜台处,掌柜的便叫住他们:“于公子,贺公子,昨晚住得可还好?”
于扶阳不甚走心地回答:“尚可罢。”
那掌柜的却笑道:“今日是还续住罢?”
此话是什么意思?他昨日明明给了不少押金的。
掌柜仍旧笑眯眯道:“是这样的,方才贺太太下来,让小二点了昌盛饭馆的照烧鸡、羊肉羹与烤羊排,还让小二到成衣铺子买了一件上好的裘衣。而后这帐,俱是我们客栈垫付的。扣除您之前的押金,如今您还倒欠我们客栈一百二十两三钱。”
“贺太太?”于扶阳咬牙切齿地看着贺过燕。
贺过燕却漫不经心道:“于兄,这是在外头呢,别丢了面子。”
于扶阳气冲冲地掏出两张百两面额的银票来,扔在掌柜面前。掌柜的仍旧笑眯眯地将银票捡起来:“于公子,您走好。”
待出了客栈,走到无人的角落,于扶阳一下子爆发了:“那贺太太,是什么回事?”
贺过燕却不提这个,只问于扶阳:“于兄可是囊中羞涩了?”
一个人的钱本就两个人花,如今还要加上来历不明的贺太太,花钱这般大手大脚,能不囊中羞涩吗?他从京城逃走时,身上明明有三千两的银票,如今不足二百两!于扶阳头一回对贺过燕不满了。
贺过燕摇着扇子,凑在于扶阳耳边道:“我可是打听过了,那顾闻白,如今在灵石镇可有不少产业,不如找他拿些钱花花?”
于扶阳闻言,看他一眼,最后没吭声。
贺过燕却知道,于扶阳是动心了。他本来想着来了灵石镇,便能骑在顾闻白头上作威作福,没成想被顾闻白弄得如此狼狈,心中定是不甘的。如今只要一点点火星,便能撩起他心中的熊熊大火。
果然,于扶阳默默地走了两步,毅然决然地转头,往顾闻白家走去。
贺过燕摇着扇子,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之所以深谙于扶阳的心理,不过是当年无意中得知,于扶阳乃是顾闻白亲娘于嘉音与一个来路不明和尚的私生子。
同样是儿子,顾闻白是名正言顺的顾家长房嫡子,而于扶阳却是于家上不得台面、不得宠的长子。这件事,无论搁谁身上,都过不去。
虽然于嘉音借着宠爱侄子的由头,将于扶阳接在顾家住,百般宠爱纵容他,甚至不惜时时呵斥自己的次子,但于扶阳仍旧不满足。于嘉音再多的宠爱,也无法改变他不是顾长鸣儿子的事实,他永远无法继承顾家的产业。尽管在顾闻白离家出走后,他哄骗于嘉音顾闻白已身死他乡,又将怀了自己骨肉的月娘送进顾家去。但那仍旧不是他,他必须要自己亲手画着顾家的钱,才心满意足。
灵石镇的街道不过一余里,二人平日里再懒惰,默默地走了二刻,也走到了顾闻白的家门前。
于扶阳正要上前踹门,却被贺过燕一把拉到一旁:“巡逻护卫队!”果然,在拴马的地方,几个穿着青衣裹面粗裘的壮汉,正四处张望着。
那日巡逻护卫队可是坚定不移地护着顾家的大门,二人可是记得的。而巡逻护卫队又是由苏家鞋袜铺的苏寡妇所聘……
贺过燕脑子一转,便能推断出来:“这顾闻白还真是好福气,有那小寡妇护着。”
于扶阳咬牙道:“天生便是吃软饭的贱种!”到底是缩着身子,默默的窥看着。
贺过燕却是想起那日再见苏云落的样子,她面上云淡风轻,却瞬间将王大智那些人收拾得利利落落,还将黄三给绑去教训了一顿。
他这辈子最渴望的,不就是想与这样又飒又美的女子在一起吗?
况且,明远镖局的东家,不说腰缠万贯,一辈子吃喝不愁,也没问题罢。
这般美好的女子,竟然与顾闻白那厮混在一起了!
他嫉妒得暗暗咬着牙,脑子里飞速地转起来。
到底是使惯了那些阴私手段的,不过须臾,便让他想起一条计谋来。他附在于扶阳耳边道:“要不……”
于扶阳听完,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来:“果然还是贺兄良计多。”
贺过燕摇着扇子:“那今儿早上我花你的那些银两,换这条计谋可值?”
“值,自是值的。”于扶阳豪气道,“倘若我得了顾闻白的钱,便分你一半。”
贺过燕忙谦虚道:“有劳于兄了。”
计谋既定,二人心满意足地又走到牙行去。恰好牙行里有两个看着颇利落的八九岁左右的男孩因家中贫苦,被父母插价售卖。是以于扶阳又花了三十两银,买下他们。既买下,还须得置办好一些的衣衫,省得丢了他京城贵公子的脸面。如今一来,于扶阳手中的银两便花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了。
是以一回到客栈,于扶阳便催促贺过燕,将先前商量好的计谋给实现了。
贺过燕过怕了没钱的日子,眼看冤大头于扶阳也即将变成穷人,他心中也着急,于是研墨铺纸,不过须臾,便写好了两封信。
信一写好,便交由新买的小厮,一个于扶阳赐名叫迎财的,另一个则叫迎宝的,打发他俩送到苏家鞋袜铺以及顾闻白家中。
信既然已经送出去,贺过燕不想回去面对那新晋的贺太太,便寻了由头,与于扶阳一起喝起酒来。
却说阿元接了信,怕有什么要事,不敢耽误,与蔡婆子二人交待了一番,自己亲自拿着信,送往顾家。
那头卫英疑惑地看着那刚洗净了脸蛋,穿着新刮刮裹青布棉袍的男孩,将那男孩看得脸儿都红了,才问道:“谁让你送的信?”
哼,虽然他卫英脑子是有那么几分不灵光,但是到底在顾家待了好些年,颇是知道一些门道的。其中有一条,那便是不明来路的信不能随便接下。
男孩便是于扶阳新买的小厮迎宝,见卫英一个粗壮的汉子先是凶恶地看着他,然后逼问他,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蹦出贺过燕教他的几个字:“苏,苏,家鞋袜铺……”
苏娘子明明在里头与他家公子手牵着手呢,送什么信?
解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