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茶馆还是有两三闲人邻居前来光顾,见着门口的人以及刚才说的话,心里顿时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互相给了几个颜色,便都低头喝茶不语。
南风从楼上下来,那人正站在门口,也未进来。
见着南风来,双手抱拳,微微躬身。
“东西送到,就先走了。”
未等南风再说感谢的话,那人便转身离开。
干净整洁的柜台上,放着那个灰色的包袱。
不大的一个地方,这样带有桃色的闲话总是传的比皇帝的圣旨还要快。
那日茶叶铺子关门,多少人暗中张望,又有多少人故意来到这茶馆喝茶总希望满足一下抓耳挠腮的好奇心。
“老板娘,你和韩公子......吵架了?”
那人问的小心翼翼,眼底散发着光芒。
南风微微回神,拿过那包袱挎在胳膊上,笑道:“说了几句不知轻重的话,惹了大少爷生气了呗。”
“那不碍事,韩公子不是个小气的人,说不准过几日就回来了。”
“是啊,老板娘你也别伤心。”
伤心?
南风惊讶的看向那人,脸上是习惯性的笑。
“我这几日表现的伤心吗?”
众人对视交换感受,那人点头如实道:“十分伤心,都不太爱听我们说闲话了。”
南风心中一怔,觉得脸上的笑有些为难,忙解释,“也不是,就是背上的伤口.......”
解释掩盖的话未落,只见众人的目光都朝外看去,南风好奇的转身看去,骤然一愣。
男子一身白衣胜雪,墨发高束。坐在黝黑木制的轮椅上脊背挺直,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清冷无双的气质。
剑眉星目,正望向南风的眼眸深处。
众人即刻噤若寒蝉。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是当今战王,他包下那间客栈的时候已经人尽皆知。
战王要在湘江过年,这是一个让人已经接受却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
原本还空旷的茶馆里,突然就显的拥挤了起来。
南风脑子一瞬空白,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把包袱放在柜台上,拿出了一个茶馆老板该有的态度。
“客官要喝点什么吗?”
走入柜台里,侧身示意头顶上方挂着的各样的牌子。
卜赢从她脸上移开目光,看向那十来个的牌子。
“白开水。”
“......嗯,请稍等。”
茶馆安静的让人觉得窒息,每个人应当都有这样的感受,以至于几个瞬息间,所有的人都买了单离开。
南风拎着茶壶,将白开水放在他面前。
“客官好用,有事唤我。”
她用尽全部的能力让自己正常起来,却不知这样的自己更加的怪异。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再也做不到两年前的平常对待。
“你不必躲我。”
南风抬头看向他,淡淡一笑,“我对所有的客人都这样,不存在躲不躲。”
“你明知道。”
四目相对,南风总觉得那人要透过眼眸把自己完全看透,这种想法和感觉让她顿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立刻别开目光。
左一去了门口外站着,阴翳的天,广阔的水。
敲了敲桌子,卜赢示意对面的位置。
“坐下陪我喝杯茶吧。”
什么意思?
卜赢微微扬起嘴角,这样整日冷着脸的人忽而一笑似乎格外的赏心悦目。
南风不自觉的心里微暖,就好像春暖花开之际,没有什么要完成的事情,寻一个暖和的地方撸猫一样。
他的笑,总能给自己这样岁月静好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山中无望的日子里,他的笑是唯一的可观可想的景色吧。
南风终究是陪着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热白开,看着氤氲上升的白烟,一笑。
“殿下想要聊些什么?”
卜赢微微蹙眉,心中不悦。她的疏远,没一时每一刻都不曾放下。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南风。”
南风微微抬头,“嗯?”
“过完年,你跟我走吧。”
短短的一句陈述,好像并没有什么格外的意思,但是却那么令人遐想。
南风心里不紧张是假的,甚至心脏扑通的有些略快。不过,到底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觉得爱情足够让自己迷失一切。
茶杯温热,捂在手里很是舒服。
微默,她第一次认真的同对面这个男人说起这样的话。
“你,什么时候娶我?”
这句话你四年前就说过,可是你只是负责把我带了出来,仅此而已。
“你回答我啊。”南风轻轻催促,但也只是眉头微蹙。
卜赢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疤痕去掉后她整个人都亮丽的起来。
皮肤白皙,眉目柔和精致。
从前的影子再看不到半分。
无论是欢快,还是隐藏的悲伤。
可是,他不能给她一个结果,至少现在不行。
“南风,京都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我想先带你回去湛江。”
南风点点头,煞有其事的问:“然后呢,你计划是怎么样的?”
女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认真的听着他的回答和解释。以一种十分理解的目光和语气,丝毫不怀疑不生气的听着他的解释。
这一刻,卜赢觉得自己在狡辩,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女子忽而轻笑一声,微敛眼眸,轻声开口。
“是不是说不出来了,卜赢......你觉得你的过分了吗?”
心里咯噔一跳,卜赢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
手中的茶已经微烫,南风抿了一口,身上的凉意散去半分。
“我一直都很理解你,并且一直觉得你的选择无可厚非,是自正确的选择。”缓缓抬眸,看向那人,苦笑,“几天前同样的话我再给你说一次,我理解你,但是却没有理由为你妥协。”
她,到底只是一个俗人。
茶水一饮而尽,杯子在桌子上轻轻的磕响。
南风道:“那个时候这样的一声响,是未来的希望,我们相互依靠着活下去。但是如今我们出来了,回到了人群生活的地方。生命中,不再只有对方才能活得下去。”
“你如此,我也如此。”
女子清清淡淡的声音,好似真的无情无欲。简简单单,没有任何情绪的把人隔绝在外。
卜赢心底免不得一阵憋屈,只觉得无话可说。
正这时,门外来了一船,下来一人,是密卫。
躬身禀报,“京都传来密信。”
南风闻言,松了口气,朝卜赢淡淡一笑,“那我先失陪了。”
正欲起身,卜赢却突然道:“你坐下陪我。”
南风微微蹙眉。
卜赢抬头,那一瞬间眼底所有的情绪尽数掩盖,好似对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认识的人。
“你湘江居住三年,我有些事情问你。”
“问什么?”
卜赢抬手让那人进来,接了信,待那人离开才缓缓开口。
“你对湘江的州令是何印象?”
州令?
南风打量着那个认真看信的人,心里总觉得纳闷。
他,进入工作状态,进入的挺快啊。
不过,这样的接触无疑让她轻松了不少。南风安心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但是,那个州令嘛......
“她叫什么来着?”南风很是认真的问。
这是个让卜赢颇为意外的事情,看着南风那着实不知道的模样,眼眸里微露出一点笑意。
“季文昌。”
哦,季文昌......
努力搜索着脑子里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信息。平日里闲话听得多了就是这个毛病,容易乱。
许久,南风才忽而想起,“你说的是那个修筑湘江大坝的季文昌?”
卜赢点头,心底略有无奈。
这个人,真的在这里住了两年?
南风想了想对那人的听闻,如实道:“是个好人吧,毕竟大坝修的挺好,我来的这两年湘江还没有发过洪水。”
能为百姓做实事的,一般都是一个差不多的官了。并且,她每年交税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多么的过分,好像都挺按照国家要求的。
抬头间见卜赢低眸正思索着什么,有了些兴趣,“怎么了?季文昌有什么问题吗?”
季文昌没有什么问题,才觉得有大问题。
卜赢把手里的密信给了南风,“你自己看一下。”
南风心中不解,拿起信纸艰难的看了两眼,“什么在......之功......什么什么,三年,职......”
卜赢:“......”
这姑娘这两年当真是开茶馆开的一心一意啊。
“罚俸三年,官回原职,不做追究。”
“啊......这个意思啊。”南风并没有不认字的羞耻,只有些奇怪。
“季文昌怎么了?”想起他最近牵扯的这个案子,更加奇怪,“不是说是那个院长做的吗?”
卜赢这才恍然,季文昌的事情是整个压下来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去。
看她求知的目光,便一一解释了。
南风听了这样一个大新闻,刚才的不自在早就没有了,捧着茶杯心满意足之态。
“这么说,朝廷判的也对啊。这笔钱虽然不清不楚了,但是大坝修建完成,总归是利国利民,还保全了朝廷的颜面。”
判的是很对。
朝廷的的里子面子都保全了,吃亏的只是一些生活还不错的百姓,且还没有剥削到见骨见肉的地步。
所以,这件事完全可以抹平。
卜赢轻轻叹了口气,却惹了南风的注意。
她的记忆中,这个人不常这样的。
微思,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嗯,或许是我多想了。”
这个案子季文昌的判决下来后也算结束了,至于工程贪污欠款之事,那是意外收获,得再做思量。
权贵之间的争斗南风不想参合,但是听个闲话还是有些兴趣,不过这个人可不像是个讲故事的人。
南风没再吭声,两人沉默着喝完了一壶白开水。
太阳拨开半边云雾,露出一丝光芒,不过间或总被重新挡住。
凉风携卷水汽从门口吹来,南风觉得有些冷,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拿个毯子下来,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凭空而来,单膝跪地!
“主子,京都出事了!”
南风一口气咽下,紧紧的闭了嘴。
卜赢亦是微微蹙眉,“何事?”
在卜赢身边的密卫,自然是知道南风,当即也没有犹豫。
“右相,畏罪自尽了!”
京都右相上官家,世代簪缨,名誉满门,文武均出过了不得的重臣,均是辅君之侧,为君分忧的贤臣。
可是,上官老爷子子嗣单薄,只有一子。其夫妻却在四十岁不到的年龄就洒血南疆,只留下三个女儿。
好在三个女儿均是习武傲然之辈,亦是撑起了上官家的门面,令其在京都无人敢嘲。
半年前,上官府最后的一位小姐出嫁。
当日婚宴,远在江湖飘荡的大小姐,和在白家的二小姐均带着夫婿回府。
一个江湖侠气,武功高强,进退有度。
一个书生凌然,细致体贴,无微不至。
将要成为新姑爷的秦明亦是新起之秀,未来不可限量。
所有人无不羡慕,家有此女,当是祖辈积攒的福气。
只是,风水轮流转。于这沉浮仅一瞬的京都,这样的名满贵族,到底还是迎来的落寞之日。
畏罪自杀。
只这样一个罪名,便足以将上官这个姓氏从京都彻底拔出。
上官府,门口缟素,死气沉沉。
一辆马车远远的疾驰赶来停在府邸门口,灰尘未落,一女子便跳下马车!
上官樱身上还是桃红粉色,只是脸色却是惨白一色,在看到门口缟素一片后眼泪顿时落下。
秦明后一步探出身子,却只看到自己妻子越过的衣角。
多日的赶路让他脸色也不是多好,凝眉看着上官府的大门,跳下了马车。
门内这才走来小厮,见是姑爷忙请了安,低声道:“相爷的棺椁停在正厅。”
秦明闭了闭眼睛,微微点头,朝府内走去。
府邸内亦是死气沉沉,往日虽然也安静,但是到底也是有着百十个奴仆管着院子,有些人气。可是今日,秦明从大门口走到正堂,竟没有见到一个人。
空旷的正厅,正跪着三个人。
二小姐一家在京都,右相出事的第一天就回到了家,可是大小姐却在江湖,行无定所,可是要找上一段时间。
不过,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了。
右相畏罪自杀,很快便会传遍天朝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