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沉寂的上官府如今更是笼罩了一层死寂。
禁卫军团团围住,所有奴仆均划地为牢,因为贪污之事,所有同右相有关的人员都被困在了府邸内不得外出。
京都,再次换天了。
寒风呼啸,徐州的码头上,秦明望着北方双拳紧握,眼底满是仇恨!
上官凝已经换掉了一身的缟素,身上是普通的粗布棉衣。
将披风披在秦明肩头,沙哑着声音轻道:“船要行了,上船吧。”
女孩巴掌大的脸,惨白无色,可是在看到秦明的时候眼底还是带了些暖色。
“我们安全了,京都牵挂的人才心安。”
秦明闻言低头看着自己刚娶进门的女子,心里满是歉意,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一声不吭。
许家,他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秦明俨然是将茶馆当成了办公的场所,他来了其他人自然每那个胆量来此喝茶,因此,南风在冬日本该小忙的时候却十分的清闲。
许是因为京都的事情,卜赢再没有同南风说过那些让她想要逃避的话题。
偶尔,只是同他说说那些令他心烦的朝政。
她即使不愿意听,却也知道了很多。
比如,右相被陷害自尽,吏部尚书,户部尚书被抓。
昨个飞鸽传书,右相的两个女儿女婿和几个孩子,已经撑船顺着北风南下要去镇江。
当然,还有战王妃。
将茶水放在桌子上,南风准备离开不打扰某人办公,可是那人却是没有打算让她离开。
“过来。”
南风转身看向他,卜赢眼底明显的血丝让她心头微微一震。
也没多想,便走到他的身边。
给他倒了杯茶,递出去。
“喝点茶休息一会,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她知道这样的话很苍白无力,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他那么聪明京都的事情都没有办法改变分毫,她又能做什么呢?
以前的小说看过不少,她也希望这个人是男主角,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力挽狂澜。
可是,他不是。
她更加不是女主角。
能爬上权力中心的人哪里是好对付的,太后不能随便动一个王爷,但是动一个臣子那还需要多大的理由呢?
更何况,这次是真的有理由。
可是,谁敢去调查太后呢?
“你也去湛江吧。”
卜赢轻声道,抬头凝视着南风。
“湘江一定有问题。这里,以后不一定安全。”
南风淡淡一笑,不达眼底,坐在了他对面。
“他们若真的想抓我威胁你,我躲到哪里也不会安全。”南风抬头看向他,“不如,把湘江的事情解决掉。”
卜赢神色微动,显然是听到了南风话里的不同,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南风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昨天我听纪大伯说了一件事。”
“何事?”
“大坝的事情。”南风给自己倒了杯水暖手,神色严肃,缓缓道:“自从你来湘江后,你有没有感觉一切的事情太顺利了。”
顺利到那些事情好像商量好的一样,撞到卜赢手里。
卜赢点头,可是他并没有查到任何的异常。
南风道:“季文昌的处决下来后,本着好奇的精神我同邻居们聊天的时候问了许多,大家对这位大人没有太热情的好评,但是也绝对是拥护的,只是因为他修建了湘江大坝,造福了百姓。”
这个是自然,卜赢再次点头。
他不止一次的怀疑和调查过季文昌,可是却并没有什么所获。
他知道湘江不对劲,如果湘江并没有什么,那朝廷未免用力过猛。
他只是却不知道是哪里。
“修建大坝没有什么奇怪的,我听到的让我奇怪的是十年前的一次洪水和洪水后的瘟疫。”
十年前,那个时候卜赢还是一个骄傲的人手握二十万大军,镇守镇江。
而南风,还在上高中浑浑噩噩。
“那次洪水是那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洪水,并且洪水过后瘟疫肆虐,足死伤百姓十来万人。湘江镇江,连同徐州都颇受牵连。”
卜赢眸子微沉,淡淡说起往事,那个时候他在镇江带领将士们抵抗洪水,看着遍野的尸体,深刻的觉得在天灾之下,人的弱小。
南风看出了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手算是安慰,继续道:“那场天灾算得上天怒了,但是卜赢你知道四年前的那场洪水吗?”
四年前?
四年前他还在祁连山脉,出来后湘江大坝已经建成,自然无人去提起洪水的事情。
南风见他不明,伸出了两个指头,“二十万。”
卜赢心下一震,“死伤二十万?”
南风点头,虽然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这当是事实。
“这是纪大伯闲话时说的,四年前大坝刚修建没一半,初春解冻,河水泄洪,冲毁了大坝的地基,整个湘江被淹。”
那样沉重的往事,南风也忍不住蹙眉。
“纪大伯说,洪水过后,整个湘江几乎没人了。”
事情说到这里,卜赢若是还不明白那也白白长了这么大。
十年前那么大的洪水和瘟疫伤亡才十万余人,可是四年前只湘江被淹,怎么可能伤亡那么严重?
其中定有猫腻。
“你是怎么想的?”
卜赢不得不重新打量面前的女子,他一直觉得她只是个肯吃苦,善良只是有些小聪明的人。
而这次,他不得不说,她想的要比他远。
南风可不知道卜赢心里突然对她的佩服,只是听了这么多天的闲话,加上看了那么多小说的经验,她大胆推测罢了。
再有就是,不想看这个人每天皱着眉头的样子。
南风转着温热的水杯,道:“我只是大胆的猜了一下,至于真实与否还要你费个力去查探一番。”
“你先说。”
南风点头,便说出了自己这些天的想法。
“按照正常来说,四年前的洪水死不了那么多人,可是却偏偏伤亡了近二十万人。那么多的人,没有人会杀着玩,那么只能说明那些人,还活着。
可是卜赢,你觉得那么多人,做什么用的?”
卜赢神色一紧,顿时大悟,“是有人要屯兵。”
南风打了个响指。
“可以这么想,且还是违法屯兵。因为正常渠道他不敢,慢慢屯兵浪费的时间又太久,但是用一次天灾遮挡一下,那么便不会有人查。如果他朝中势力惊人,那么更不会有问题。并且,右相突然被杀,怎么看怎么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灭口。”
许是右相知道了什么。
女孩简单的几句话,卜赢脑子里的那片混沌顿时清明一片,不觉有些佩服的看向南风。
南风却是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笑道:“我看小说......话本子看多了,猜的。”
卜赢眼底含笑,“话本子看多了就能想到如此,那么学子应试考话本子就可以了。”
“呵呵。”
干笑两声,南风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我觉得你要是方便可以查依稀四年前的死亡名单,那么大的伤亡,州令那里肯定会做统计。到时候根据名单去挑选调查几家,若是我们猜得对,那次洪水伤亡的恐怕都是孩子或则少年。”
因为只有这样,屯的兵才有效果。这么些年训练下来,可是一方不小的势力了!
看着她认真的眼睛,卜赢微微一笑,“你很聪明。”
南风骤然一愣,看着他三分含笑的神色,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这就像自己明明是学渣却还在清华教授面前告诉他一元二次方程该怎么求。
“没有没有,只是乱猜的。”南风连忙放下杯子起身。
外面太阳已经到了正午,随口道:“吃饭吗?今天我做了红烧鱼。”
话音刚落,南风就想咬死自己。只是还不等自己返回,某人便立刻应下。
“乐意之至。”
这些日子南风从来没有留过卜赢吃饭,一是觉得没必要,自己做的未必有客栈好吃。二是因为,两个人面对面,总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是今日是自己提出来的,那也不好说什么了。
厨房是在一楼楼梯下,四五平方的位置,除了硬件设置在也只够南风转身。
把熬好的酱汁淋到鱼上,端着鱼出去的时候左一正回来。
刚才他被派出去先找了闵为民。
“闵大人那里问出什么了吗?”
这个事到底自己掺合了半只脚,南风也想知道些结果。
把筷子递给卜赢,扭头看向左一。
左一躬身回禀刚的来的消息,脸色不是太好看。
“当时是各个县统计各自县的伤亡名单后递交给的季文昌,其他地方他不太清楚,但是闵县伤亡最多的确是8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年轻人。”
南风心里也是咯噔一跳,不是惊讶,是一种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的自我情感。
“都没人怀疑吗?”南风又问道。
小白也似闻到了饭香,吧啦着框想要出来。
这里不是家里,任由她拉撒,南风只能控制她的活动范围。
端起桌子上的胡萝卜盘,尽数倒进了框里。
左一等她忙完坐定,才回道:“当时整个湘江损失严重,去了五中之三的人,哪里会有人想这些。”
这是真的,灾难到来之后整个湘江肯定满目苍痍,哪里人还能考虑死的都是哪个年龄段的人?
“派出所有能调出去的人,在湘江境内搜索。”
卜赢话音刚落,南风立刻补充:“特别是祁连山附近。”
左一点头:“是。”
左一离开的快,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南风这才看向满桌的饭菜,见卜赢未动,便道:“怎么也得吃饭,先吃饭吧。”
夹了鱼肉放进卜赢的碗里。
卜赢却是没有动筷子,而是看向她,“你不是个喜欢参与这种事情的人。”
这话说的很对,她不是一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
但是,你总是不一样的。
南风示意他吃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
卜赢心里琢磨着这句话,吃了那鱼肉,咽下肚。
“你这句话说的不错。”
她果然是聪明的,只是惯会装迷糊。
卜赢问:“湘江的事情你还知道些什么?或者说猜到了什么?”
南风吃饭的动作缓慢,事情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不在乎再说多一些了。
略微想了一下,“没多想什么,毕竟是朝政,那些人精明着呢,若是那么容易就让我猜出来了,他们也不用混了。”想到那日问纪大伯季文昌的事情的时候,纪大伯说的,南风觉得把她的拙见可以说一下。
“我认真想过季文昌这个人。”
见卜赢嘴角似微微勾起,南风抿唇笑了笑,继续说:“季文昌的判决下来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人太有说头了,若他真的是个好官,那么对于朝廷的做法肯定深恶痛绝,可是他偏没有,选择保全了皇家的颜面。诚然,这样也可以认为他是看清的时事。”
毕竟,现在的朝堂完全是一片黑雾,做一个好官也要有贪官的脑子,不然怎么斗得过?
“他许是知道自己哪怕上报也得不到什么想要的结果,反而不能再为百姓做主,所以便吃下了这个亏。”
南风吃了一块鸡肉,咽下肚才看向卜赢。
“可是,他的聪明若是只如此,那么我可能还不会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但是他聪明到提前几年就能想到未来朝廷会拨款修建大坝,提前几年想到修建大坝的款项会被层层剥削就有些......嗯......”
南风找了个合适的词。
“开挂。”
卜赢正听着入神,忽然出现这个一个陌生的词,不由得问:“什么意思?”
“就是好像提前拿到了戏本一样。”
南风给了个他能听懂的解释,“给人一种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的样子。”
卜赢脑子里顿时一亮,凝视着南风的眼睛,“你认为,若是真有屯兵,季文昌是主谋?”
“这我哪里知道?”
南风耸肩,笑说:“都说了我是胡猜的,只是一种可能。”
“有条有理,不无这种可能。”卜赢心里虽然已经有了些答案,但是依旧想听听她怎么说,便问南风后续。
南风却是笑了,摇摇头,“我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错综复杂。其实要说起来,如果季文昌真的有问题,那么他怎么会亲口说出受贿的事情让人去光明正大的查?并且在当时他那么有利得民心的时候却选择瞒着百姓,这明显也说不通。”
所以南风才说她只是仗着看多了小说胡猜的。
卜赢见她的确不知,也未再问。
他一直觉得那个人有问题,可是却拿不出证据,南风的种种猜测虽然大胆了些。
但是,排除了所有可能,最不可能的那个就是真相。
两人不再说什么,吃完饭,南风找了隔壁的纪大娘换了背上的药。
因快过年的原因,便约着纪大娘和纪家嫂子一块去最近的陆上集市购买年货。
鸡鸭鱼肉,糖果干果以及小白的胡萝卜是必不可少的,至于对联福字什么的,往年都是韩一鸣写,今年可拜托一下纪大伯的那孙儿。
看是否写有所成。
带着一小船的东西,南风傍晚才停在了门口。
卜赢已经离开,南风未在意,收拾了东西便洗漱睡了。
因为北风的帮助,原本二十来天的水路,秦明一行人只用了半个月便到达了镇江。
密卫将其统统安排到了镇江王府内,严加保护。
秦明因为手上有皇上的信,便未做停留,连夜往隔壁的湘江而去。
水路通顺且快,除夕夜之前,秦明到底赶到了湘江。
如今,南风的小茶馆已然成为了“地下党”接头的地点。而她,还要负责管吃管喝。
秦明这个人她只是听说,初次见面,虽然他已经脸色苍白的不行,但是南风依旧从他那优秀的五官中能想象到他以前该是如何的风流倜傥。
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左一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忙挡在了南风面前,笑盈盈道:“此事牵连颇深,南姑娘知道多了恐怕不太好。”
被挡住目光,南风心里暗有不爽,翻了一个白眼做着一副没问题的模样。
“行吧,我刚好去隔壁问纪大娘怎么腌菜。”
现在说什么怕不好,你家主子赖在这里不走的时候,我这个茶馆已经暴露了好吗?
亏他口口声声的说他怕连累自己。
男人啊。
南风轻轻叹了口气,出门朝隔壁去。
秦明其实是不知道南风的事情的,只当南风是战王的一个好友,或者是安排到这里的一步棋。
见人走远,便从怀里拿出了信,“皇上让臣亲手交给战王。”
卜赢敛了刚才的不悦,接过信拆开看了看,神色微动,眯了眯眼睛。
“皇上胆子倒是越来的大了,信里他要同本王合作。”
那的确是大胆,至少皇上终于迈出了比较重要的一步。
左一给秦明递了茶,示意他坐下说。
秦明端着茶落座,眼神里有些期待,“是何种合作?”
“他替本王保住京都众人,以调动北疆十万兵马的兵符交换。”
北方姜国不问世事,又因为地形的原因只驻兵五万。五年前他出事后,镇江二十万兵马十万调去了徐州酆都,五万给了北疆,另外五万布在了祁连山附近。
而几百年前,前天朝五分就是因为各位王爷的私兵各自为主。虽都为天朝兵,但是朝廷却调不动。
五分天下后,新天朝为避免重蹈覆辙便铸造兵符,认符不认人。
皇上,这是要兵权了。
卜赢将信纸一点点的撕碎,“北疆十万将士的调动兵符如今是在夏跖手里吧。”
秦明点头,“是。”又补充了一句,“夏老将军快十年没有回京都了。”
那是太宗皇帝夕阳之年培养的孩子,也是经历了三个皇帝的将军。
若不是地皇室太失望,怎么会十年未归?
卜赢微微垂眸,半晌才道:“告诉皇上,本王答应。”
劝服夏将军拿出兵符的确不易,但是放弃京都那些人的性命也是他绝对不能做到的。
南风没有再刻意打听过左一进展的怎么样,但是大年初一的那一日那个消息还是让人震惊。
祁连山脉内,该是有二十万雄兵日日操练,指刀京都!
当天下午,卜赢便给远在北疆的夏老将军去了密信。
南风给卜赢斟了茶水,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你准备怎么做?”
问之前,他已经沉默了整整一晚。
卜赢微微侧目,眼底是血红的血丝。
“我父皇,给我留了二十万的皇家卫,剑指京都。”
意料之中的结果让南风微微一笑,一副很是认同的表情。
“那确实应该是你做的事情。”
卜赢微微敛眸,许久轻声道:“我让左一送你去湛江,一会就走。”
这次,南风没有犹豫,粲然一笑,“好。”
北灵河到底结了冰,左一带着南风走了陆路,马车行的快,摇晃的很是难受。
拿着一个抱枕靠在头和车壁的中间,南风缓缓闭上了眼睛,眉头微蹙。
她想,她该走了。
一条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路,强制的走下去,那么一辈子想想也挺无趣。
马车骤然停下,南风身子猛然向前倒去,紧紧的闭上眼睛却撞入了一个怀抱。
还未抬头,那熟悉的声音便传来。
“红狐也挺可爱,别杀了,养起来吧。”
缓缓抬头,那人眉目依旧。
往日如画,一幕幕都是那么美丽。
南风微微抬头,嘴角忍不住勾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