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尝尝这个,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君山笋鸡了么?”沈湛到底没等到玉妃萱先开口,这个丫头一心都盯在碗上,惹得他有些疑惑,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她生气了?
“多谢世子”,玉妃萱看着夹在自己碗里的菜,轻声道谢,两人的小动作引得在座的人都看了过来,“是呀是呀,小玉儿你多吃点,怎么出去一趟你都瘦出了尖下巴,真是比倚翠楼的姑娘都标致可人了呢”,沈熙也笑嘻嘻地说道,本来想事情结束,他还要好好的跟她道个歉,结果愣是逮不到人,今日饶是他是个愣头青,也瞧出来了出去一趟,他哥对这季冥玉的态度越发奇怪了,宠溺这个词无端冒出,吓了他一跳,但他不否认这个词用在他哥身上很合适,所以他断定这次寻物之旅一定发生了什么猫腻?
“沈熙,人家冥玉公子可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岂是青楼女子能比的”,陆谦欠揍的声音再次响起,要说这顿饭吃得真心高兴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玉妃萱抬头瞧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他有些挑衅的目光,看来这沈薇儿的来到并非巧合。一顿饭因着她的疏离,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察觉到沈湛有话要说,刚一结束,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溜了,怎料这陆谦倒是个阴魂不散的主儿,又追了出来。
“季冥玉,我不管你乔装打扮接近阿湛是为何,还有季冥月又在打什么主意,我都劝你识时务一些,有些人不是你这个身份可以肖想的……”那一日的话言犹在耳,玉妃萱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季冥月有句话是没说错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间人能倾心相交者,犹如凤毛麟角。就像在别人眼里,无论你做什么,只要不是对方认定的同一阵营之人,那必然其心可诛。
“小陆大人,若这就是你想出来的让季某识时务的法子,倒也大可不必,沈家世子运筹帷幄,万事尽在股掌之中,可轮不到我替他着想,混迹江湖,身不由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觉得我隐藏身份,图谋不轨,随你,但是……”玉妃萱顿了顿,冷笑一下,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大可把心揣在肚子里,不用每天针锋相对,炫耀您冷嘲热讽的本事,我和沈湛之间,说功利一点是盟友,说好听点算是朋友,至于其他,绝、无、可、能”。
“世子”,阿音和陆谦一样,被玉妃萱这连珠炮一样的反击给说愣了,回神才发现,沈湛不知何时就站在假山一侧,静静地听着,阴沉如水的眼睛中是骇人的目光,却又夹杂着难过、悲伤。其实玉妃萱早就发现了来到的沈湛,最后四个字既是对陆谦说的,其实也是对他说的。
自西洲一别,到天外再见,再到隐逸村里识破她的身份,甚至更早一些,沈湛为她做过的所有事,她都记在心里,甚至连顾湘宜都问她,是否那份感恩之心,早已不知不觉地变了质,她虽面上否认,可她知道骗不过的是心,可惜天意弄人,于国,他们走的是殊途,于己,她来不及……
陆谦扭头也看到了一旁的沈湛,正茫然之际,不知如何解释,玉妃萱已经头也不回地准备回自己的院子,他只觉身边一阵风过,那两人已经离奇地不见了踪影,而阿音头一次识趣地没有追上去。
“世子,大晚上的,您同我拉拉扯扯的,被人看到成何体统”,玉妃萱被一路掳掠到了沈府外,落在护城河畔,沿河两岸,古楼林立,花灯璀璨,一落地她便自然地躲开了沈湛的禁锢,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一抬头见他还是冷冰冰的目光盯着自己,一副恨不得要跟自己打一架方才罢休的架势。
见他一举一动皆是防备,沈湛到底没有上前,只是这般淡淡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溢出的悲伤、难过,惹得玉妃萱一愣,她仿佛又看到了独自一人在西洲为质的他,每每聊起家人,都是这幅神情,活脱脱地一个被抛弃的小孩模样,她知道自己的话深深伤害到了他的一片柔情,心底虽有不忍,可是她知道,非如此不可。
“玉儿,其实我早在宫宴刺杀前就知道,平阳王一直在暗中谋划,只是不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才一直按兵不动,后来发现他是冲着沈家来的,我才让沈熙将计就计,想要引蛇出洞,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怕你……”沈湛以为她是在怪自己瞒着她,“怕我卷进南楚纷争,为我好是不是”,玉妃萱将他没说完的话补全了。
“是,我承认一开始我对你,对季冥月的确存了利用的心思,我要找到牛皮卷的秘密,可是后来……”沈湛背着手,面向波光盈盈的河面,将憋在心里的话统统说了出来。
他习惯了这人的存在,习惯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自己的心绪,有时仅需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这么多年,无论是在西洲,还是在南楚,他都习惯了带着面具生活,因为放眼天下,他无一人可全信,甚至他的父亲,他的弟弟,直到遇到了季冥玉。
他无数次想袒露心扉,可话到嘴边最后一刻又被理智唤醒,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他的心却在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这份感情他不敢说出来,只好藏着掖着,直到发现这人竟是个女儿身,天知道,那一日他的心里欢喜盖过了震惊……
在隐逸村的时光是他为数不多的悠闲日子,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是那时候他发现,原来除了温润“公子”的外表,她也是个会怕鬼怪,会将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女子,他想着等料理了平阳王,他就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只是没想到在那之前,他等到了绝无可能四个字。他想质问玉妃萱为何说出这四个字时,可以那般冷酷无情,可他又有些胆怯,因为他尚没有做到坦诚相见,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
“世子殿下,我没你想得那么好,也没你看到的那般光明磊落,你我之间,本就是各取所需,冥玉斗胆猜了猜你心中所求,我是个俗人,你要的我给不了”,玉妃萱开口打断了他的回忆,这些天,结合那把钥匙,再看陆谦话里的意思,她隐约察觉到了沈湛再布一盘大棋,甚至可能是一盘足以颠倒山河的棋。
“好,若这是你的选择,我答应你便是,但是你记住,别再来招惹我,否则我不会再放手”,沈湛丢下这句话,便径直离去,看着他孑然一身落寞而去的背影,玉妃萱感觉眼角一阵湿润,这么多年,她已然不知道眼泪是何物?
话已说开,天外之城的承诺也已兑现,沈湛说话算话,翌日她离开,未作半分阻拦,倒是沈君灏和沈熙颇为不解,怎么一夜的功夫,就突然搬走了呢?
“陆呆子,我哥到底怎么了?”沈湛整整一天都没有出书房,饭菜热了又热,尽数送不进去,陆谦自然知道,那一日两人离去,定然说了许多话,看沈湛如今的反应,结果大概也能猜到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季冥玉对他的影响竟然如此深。
“阿湛,开门,开门”,他粗暴地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便下狠心一头撞了进去,散落的酒壶,满屋的酒气,沈湛醉醺醺地瘫坐在小榻前,小桌上放着一幅画像,蓝衣蹁跹,手握星魄,端的是英姿飒爽,画中是那一日比武台上的玉妃萱。
“好不容易抓到平阳王那个老狐狸的把柄,这个时候你竟然在喝酒,沈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陆谦冲进屋里,一把提起了沈湛质问道,跟随他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这人如此模样。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干什么,喝酒呀”,沈湛也懒得挣扎,淡淡地笑了笑。
“你给我起来”,陆谦闻言恼怒更盛,沈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看着两人越吵越凶,赶忙上前劝和:“陆谦你搞什么,放开我哥”。
“不就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么,你至于么?你还记得你背负的东西,还记得你口口声声要讨的债么?”陆谦顾不得许多,一股脑儿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讨债,是呀,就为了讨这个鬼债,我算计人心,我谁都不信,我错过了与她倾心相交的时候”。
“沈湛你混蛋,你给我起来,看着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明不明白,她一介江湖草莽,配不上你……”
听见这句话,沈湛的眼神忽地变了,刚刚还醉鬼模样的他周身气场瞬间不一样了,就在陆谦以为惹恼了他,他要上前给自己两巴掌的时候,一阵紧张过后,只见沈湛只是冷着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当我是谁呀,无根浮萍,无宗之子,配不上我,你真高看我了,我也高看自己了”。原以为讨债便是他穷尽一生所要完成的,不曾想,他遇到了比它更重要的人。
“阿湛又发什么疯?”这边动静闹得如此大,自然惊动了沈君灏,还有刚刚入府的沈薇儿,陆谦和沈熙一起将沈湛扔到了床上,相视一眼,摇了摇头,胡乱编了个理由解释搪塞了过去。
晚上沈熙刚回到屋里,就被等候多时的沈君灏吓了一跳:“熙儿,你哥、陆谦还有季冥玉到底怎么了?”儿子大了,他也年纪渐高,经历了这一次云城尧之事,他也早起了辞官归隐的心,只待过几日水落石出,哪成想沈湛却突然借酒消愁起来,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绝不会如此失态,再加上季冥玉突然告辞,他觉得这其中怕是有所关联。
“爹呀,这你叫我怎么说呢?”沈熙扭扭捏捏地坐下,摇了摇头,纠结不已,下午从陆谦那得知的信息量有些大,他还没缓过来,而且陆谦还特意叮嘱过,不能说的,“熙儿”,沈君灏皱着眉叫道,大有他不说,自己就不走的架势。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就是我哥他,他移情别恋了,他不喜欢那个小皇帝,他喜欢上了小玉儿,而且,还被拒绝了”,沈熙心一横,索性缴械投降。
屋里两人聊得认真,一时大意竟没发现屋外有人偷听,沈薇儿一脸慌张地离开,脑子里却是不停地在回放沈熙的那句话,沈湛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小白脸,不料她的提前离场,却再次错过了重要讯息。
“你说季冥玉是个女儿身?”沈君灏简直要被沈熙这大喘气累死,就这么点儿事,说的像过山车一般,吊人胃口。“按理来说,皆大欢喜的事,男未婚女未嫁,我看她也不是无情的人,咱家也没什么门当户对,可是小玉儿为什么会拒绝我哥?爹你知道么?”沈熙摸着下巴,作沉思状,沈君灏闻言却是心头一颤,不再继续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