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姑娘一整天都是没精打采,心神不宁的。
她想又去找那男子,但是理智在克制着她,使劲地控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去做那些逾越礼法的事。
自己虽然爱他,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份惊骇世俗的不可能被世人所理解和接受的爱却是不能表示的。
她的哥哥,还有她的未婚夫却没有感觉到她的这些心事。
吃了饭,他们骑着马一起在庄园里巡游。
到了一片耕地,看见一些附民在那里劳作,也看见了那个贱奴在那里跟着他们一起做活路。
他正在跟一个附民拉犁,他的肩膀上套着拉犁的绳子,自己的身子向前躬伏,几乎贴伏在了地上,用劲地向前拉动着犁。
他的双肩俱是有伤口,绳子箍在他的伤痕上,绳子都被伤口浸出的血染红了。
他只好把手指插进绳子尽力护住伤口,然而也只能护住部分的伤。
他肩部的疼痛也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有自己咬紧牙关,使劲地向前拉犁劳作。
这时,附民的家属送吃的来了,大家停止了劳动,出了地过去接了自己家属送的食物吃起来。
那个贱人当然是没有吃的,他依然站在地里,终于可以忍着痛把肩上套着耕犁的绳索轻轻取下,暂时的减轻疼痛一会儿了。
他身子佝偻着,虽然没有吃的,但是终是可以休息一下了吧。
这时马蹄响起,众人抬起头,看见了庄园主过来了。
这些附民们放下了食物站了起来,向这个庄园主行礼。
苏入琦没有看他们,而是把目光投向独自站在地里的那个贱奴。
他的衣服虽然被女子用针线缝好了,但还是破烂的,破烂之处透露出来的那些血糊的伤痕。
见这奴隶如此不堪模样,这个庄园主脸上露出轻蔑的冷笑。
“你们过来!”管家哟喝着附民,“老爷要训话。”
附民们听话地过来,站在贵族面前排好。
一个侍从走过去,用鞭子抽打那个奴隶,把他也赶到这些人群,他一个人独自站在他们后面低着头。
管家大声地训斥了这些附民们几句话,然后就把目光投向苏入琦。
苏入琦却沉默着,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贱人。
骑在马上的他的妹妹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那个男人。
到是那个庄园主未来的妹夫没有怎么在意那个贱人,自顾看着这些附民们。他的目光却不是庄园主那么趾高气扬的样子,反是有几分平和。
见庄园主没有说话,管家顺着他的眼睛看去,看到了那个贱人站在这些人的后面,佝偻着身子,在冷意的春风里,微微地发着抖。
他明白了庄园主的意思,他给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走上前推攘着这个贱人,把他推到了人群前方,推到了贵族的马前。
苏入琦厌恶地看他,冷冷地命令道:“抬起头来!”
士兵见他没抬头,走上去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把他头发向后拉,把他的脸仰起来,让他面对主人。
马上的贵族们看见了一张什么样的脸呢!
伤肿血污!
都辨不出他本来的样子了。
庄园主未来的妹弟高锡观倒吸了一口气,惊讶地瞪着面前这个人,真没有想到,这个囚犯在那个他仇人的庄园里竟会受到这般残酷的虐待!
施玥垂着眼,没有看这些贵族。
看着这个自己的囚犯如此悲惨,庄园主苏入琦却没有半点同情,反是有些幸灾乐祸。
“贱人,”他目光轻视,戏虐地看着这个可怜的贱人,讥笑道:“怎么样啊,这两天你在蓝家度假度得可是愉快啊?哈哈哈!”
其他的人都跟着哄笑起来。
苏入琦:“我听说蓝鞅那小子可是好好招待了你呀!”
“真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顶得过来!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呢!”
施玥的脸虽然被侍从凶恶地拉仰起来,无法躲避庄园主的鄙夷,但是他的眼睛下垂,不让自己看他们,看周围这些强人的对自己的嘲讽和羞辱。
苏入琦:“我不是听说,他们把你的衣服给扒了吗?怎么你的衣服是好好的呢?”
管家:“他的衣服是被蓝家人扯烂了的嘛,什么都遮不住的呀!”
“咦,现在他衣服怎么好了?老爷啊,瞧,这是针线,有人给他把衣服缝好了!”
“唔,”苏入琦仔细看这贱人衣裤,瞪这招人厌恶的仇人:“谁把你的衣服缝好了?”
“嗯,谁给你这些针线的?谁敢大胆这么做!”
施玥:“……”
“说话呀!”一个侍从打他的头。
虽然被他虐打,这个囚犯低低地呻吟着,但是他还是不说话。
“哼,”苏入琦冷笑道:“你不说是吧!”
“没我的命令,这个庄园里谁敢做这样的事?查出来我可不饶了他!”
“快说!”侍从吼施玥,又打他。
看着这场景,苏入梦在旁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半晌,施玥张开肿烂的嘴:“哦……没有,没有谁给我……”
“没有!哼!”庄园主冷哼了一声,“没有人帮你,你这个衣服怎么缝好的?不说实话是吧,看我今天怎样好好收拾你!”
施玥:“嗯,是我以前,在垃圾堆里捡的针线,用它们把衣服给缝好的。”
听到这话,人群愣了一下。
“呵,你这贱人!”庄园主大声喝道。
“来人,把他的衣服给扯开!”
侍从上去,两三下就把苏入梦才给这个贱奴缝好的衣服又给拉扯烂了。
施玥斑驳累累,触目惊心的伤痕暴露在众人面前,大家见了心都紧颤栗了。
如此的惨不忍睹,竟然把那个冷酷的庄园主都给弄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人群复醒过来,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满嘴的尽是侮辱嘲讽这个可悲贱人的话。
这个男子就站在春天瑟瑟冷风里,被这些强人肆意地侮辱嘲弄着,虐待着,没有一点做人的尊严。
他的身体太冷了,止不住地发抖,全身泛起层层的鸡皮疙瘩。
苏入梦瞪大着眼睛看着这一切,眼睛红红的,却不敢有半句话说。
她就这样看着这个男人,这个自己心心爱恋的男人,被面前这些肤浅自私的人虐打着侮辱着,自己却不敢有一点作为。
“贱人,把你的头发撩开,让我们看看你脸上黥的什么字!”
这些人故意侮辱他,呵斥他,竟命令这个贱人做出这样羞辱他自己的事!
看着这个囚犯站在那里不动,他们越发的凶恶了。
一个附民冲上去抓起他的头发,把他头发揪起来,额头上黥字露了出来。
“贱人!”
“哈哈,贱人!”
“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了他脸上黥的那个字吗?”
“哈哈哈!”
“贱人……”
施玥:“……”
他垂着眼,耳边听着这些人肆无忌惮残酷的讥讽声,这样的侮辱人!
他的心是有多么的伤痛啊!
这些人,这些自私残忍冷酷的强人们,根本就没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当做一个生命来看!
把他当作成了一个什么呀?!
附民把他的头发松掉,狠狠推他一把,他踉跄一步还没站稳,一个附民伸腿出去,一下把他绊住,把这贱人连跌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本能地伸出手抓住身边的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却嫌恶地甩手把他甩开,他又踉跄两步歪歪站住,身子颤动着,痛苦地看看甩开他的那个人,看见他对自己满眼的嫌弃。
“哈哈哈!”
众人大声地笑着,觉得真是痛快极了,变态地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这个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不敢有一点反抗的囚犯的痛苦之上。
这个囚犯努力地站稳脚,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睛还是没看他们,嘴里痛楚地喃喃着:“你们……太残忍了!”
没有想到这个贱囚竟然开口说出此话,众人怔了,都把他瞪着。
“你说什么?!”一个附民大声地吼他。
这个囚犯依低垂着头,依然没有看这群恶人,但是他的声音却提高了,“哦,你们,真是太残忍了!”
这下听清了这个贱人的话,人们怔了,场地里一下安静下来。大家有些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一直都是逆来顺受任人欺凌的囚犯,竟突然冒出这样的话来!
这样胆大妄为的话来!
竟敢这般责备他们这些凌架在他身上,任意欺凌他的主子些的话!
“残忍!哼!”被责备的庄园主苏入琦气呼呼地过去,扬起马鞭重重抽打在这个奴隶身上。
“残忍又怎么样!对你这个贱人,这还是轻的了!”
施玥被打得颤抖着,低低地呻吟。
但是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痛苦的样子,此时的他,是那样的麻木,由着残酷的肆虐落在自己本已伤痕的身上。
打了几下,这个庄园主看这贱奴又是一副任人宰割悲凄无助的样子,显得自己很残暴似的,一时间,这个庄园主又有些下不了手了。
他气恼地停止了鞭打:“哼,这个贱东西还犟得很!”
“给我站在这里!”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动!”
“让来往的人都看他,看他这副下贱样!
说完“哼”了一声,骑着马悻悻地离开了这里,高锡观和侍从们也都跟了过去。
苏入梦看施玥这般可怜,真是心疼万分。
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也只有骑着马跟随着哥哥离开这里。
附民围了这个贱人,肆意地嘲弄侮辱虐耍他。
施玥就站在那里,任由着这些强人们虐待自己,就像一个没有感知,没有喜乐与痛苦的玩偶一般,任身边对自己残忍的肆虐,而没有丝毫的表示和反应。
附民们戏虐得也无聊了,也就弃了他回去做事情,做完了事,也就各自散了。
春天的风,时不时地还是起来,搅着地上的尘土扑打在这个可悲的囚犯的身上。
吹扬起他身上那破烂不堪的衣服,把他吹得越发冰冷。
他很冷,真的很冷,止不住地打着哆嗦,冷得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是他只有一直站在那里,没有主人的命令,他是不敢动的。
一个人站在那里,来来往往的行人看见他,指指点点,嘲讽他,拿东西掷打他,口水唾他……
他却没有感觉到似的,低垂着头就站在那里。
一如在蓝鞅庄园里,被庄园里那些人众像看个什么怪物似地围观着自己,残暴地侮辱虐残着。
就这样站了很久,到了下午太阳偏西了,这个坡上再也没有人来了,一切静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又有点点的雨丝飘了下来。
飘落在这个人的身上,渐渐湿了他单薄伤痕的身。
他依然佝偻着站在那里,不敢动。
身体衰弱,已是有些支撑不起了。
他的头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快要站不稳了。
这时,有脚步声近了来。
他没有抬眼去看那来人,脚步声渐渐近了,停在了他的身边。
他缓缓睁开眼看过去,看见了女人的那双眼睛,看见她看着自己那般痛苦忧伤的眼睛。
他看着她,就这样看着,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
女人的泪水又一下盈满了她的眼眶。
她真是受不了他目光里的那种内容,
什么样的内容啊……
苏入梦真如刀割般心痛,泪水从她眸子里滚落下来,滴落在她手里提的篮子上。
她不敢再迎视他,这个自己的恩人,这个自己倾心倾髓深爱的爱人。
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串串往下滚落,滚落……
就在这个男人面前滚落。
男人就这样看着她。
看着这个女人的泪珠落下,落痛了他憔悴伤楚的目,落碎了他干枯裂伤的心……
苏入梦垂下眼,从篮子里拿出针和布,把这个男人撕裂开的衣衫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缝好了衣服,又跪下来把男人破烂的裤子给缝起来。
男子站在那里没有动,任由着这个女子缝补着自己的破衫。
雨丝丝缕缕地飘下,把他们两个都给打湿了。
苏入梦抬起头看向这个男子,施玥缓缓垂下眼,看着她。
他目光里都有些什么样的内容啊?
在这样的目光下,女子呆了。
“你,喜欢我吗?”
女子一怔,没有听清楚这个男人说什么。
呆呆地看着他。
“你,喜欢我吗?”他看着她,一字一字又问。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苏入梦呆了呆,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这般心爱却又无力护助的悲惨之极的男人,她点点头。
泪又滑了下来。
“嗯……”
男人扯开他血肿的嘴唇,微微笑了。
这本是笑,可是不知为什么,却让面前这个女子感觉到比哭还要难受!
她看着他,呆呆地看他。
心,撕裂着疼痛,这般的痛!
“你……”嗫嚅着伤肿的嘴,男人对这女子依然微微笑,把女人的心都笑得涩苦痛殇。
“你,怎么会……”
“喜欢我呢?”
苏入梦:“……”
“唉……”伤痕累累的男子看着自己脚下的这个女子,这个给自己缝补被强人撕烂了衣裤的女子。
他们撕烂自己的衣衫,好让自己无所遮蔽暴露在众目睽睽嘲讽鄙夷之下,随了他们的心意极至的羞辱自己!
哦,他们怎可那样的羞辱人啊!
这个男人的眼睛里不知道是笑还是哭。
“怎么会……”
“喜欢……”
“我这样的一个人?!”他喃喃地,喃喃地。
好像在说给别人听,又好像是在说给自己。
女人呆呆看着他,再说不出话来。
这个男子看着这个女人,微微笑着,笑着……
把这个贵族女人的心都要给笑得碎了……
他不再看她,怆然转过头。
沉滞地抬起脚,拖起脚上沉重的铁镣,离开这个女人,这个庄园主的妹妹,自己这个庄园里最低贱的囚奴的女主人。
他缓缓地向前走,向那边走过去。
苏入梦本是在给他缝着针线的手不由得松了开,呆呆看他,看见他把缝在他裤子上的线和针给带走……
看见他一步一拖的,慢慢地向前走。
步子是那样的沉重,仿佛背负着沉甸甸极了的小山。
看着这个悲苦孤伤的男人,他那茕茕瘦削的孑影,踉跄不稳,一步,一步,向前走……
脚上粗重有些生了锈的铁镣,划过潮湿的地面……
走向,空茫茫的前方。
风雨满布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