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盛镇的酒楼内并没有烤鸟,但是有烤鸭,味道也算不错。
裘昭昭请客,先叫了一份烤鸭,然后让柏风屿随便点,柏风屿只点了一个清炒油菜,一份丸子汤。
“我可不爱吃油菜。”裘昭昭撇了撇嘴,“不再来点肉吗,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油菜炒之前,能把叶子和菜梗分开吗?”柏风屿对小二说道,“师姐吃叶子,我吃杆便好。”
那一瞬间,喧嚣的客栈似乎在一瞬间寂静了下来,裘昭昭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回荡着柏风屿那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
她不爱吃菜梗,但是林间月喜欢吃,所以他们炒青菜的时候,总会把茎叶分开。
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默契。
裘昭昭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刚好看到柏风屿也看着她,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那张脸,开始慢慢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
整顿饭,裘昭昭都有些恍惚,柏风屿也没有刻意去提醒她,一个人默默地吃着,这或许是一种默契,他知道,有些事她已经明白了。
“我要去一趟沈家。”
“啊?”
柏风屿的一句话,终于把裘昭昭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柏风屿又重复了一遍:“我有些私事,需要去一趟沈家,师姐在山上等我回来就好。”
“嗯,好。”
裘昭昭也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二人暂时分别后,柏风屿独自一人来到沈家,沈敬刚好在家。
再见柏风屿,沈敬在感叹他小小年纪便结成金丹之余,也意识到他的这个侄儿,已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明明是个小小的金丹,释放出来的威压与气场,丝毫不逊于自己。
“沈叔叔,我就有话直说了。”柏风屿没有回房间休息,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带着一身风尘,直奔主题,“我想知道我的来历。”
沈敬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柏风屿会问这么直接的问题,叹了口气,道:“长生他,大概确实不是你的父亲。”
在沈敬的记忆中,他的好兄弟柏长生,一直是个浪荡不羁的人,作为一个散修,他没有家族也没有宗门,一人一剑,潇洒快活,只有在新年的时候,才会来和他一起喝喝酒,留宿几日,然后离开。毕竟,再洒脱的人,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也难免会有些寂寞。
相交数十载,沈敬从未听闻他有什么红颜知己。
十八年前的新年,沈敬被仇家偷袭,虽然险胜,却中了火毒,柏长生为了救他,毅然前往西极雪山寻找冰灵芝。
这一去就是三个月,归来时柏长生已是奄奄一息,他怀里除了冰灵芝,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关于你的来历,他什么都没有说。”沈敬说道,“但或许和西极雪山有关。”
西极雪山,坠星。
和他猜想的一样,但具体是谁做的,虽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还是要去亲自确认一下。
那雪山那么大,十几年前的线索能不能留下还另说,仅仅是找到坠星,便很有难度了。
任务艰巨,柏风屿匆匆道谢,便要离开,沈敬本想留他吃饭,看到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再次长叹,自己果然是年纪大了啊。
他有些想念女儿了,可沈卿珑极少送信回家,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如何,有没有危险。
西极雪山,连绵百里,天地一白。
身为修士,柏风屿并不怎么怕冷,只是之前尚在夏季,飞了个把时辰,马上又入了冬,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好在今天的天气尚可,虽然没有太阳,却也没有风雪,走起路来算不上艰难。阴沉沉的天空下,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虽然没有太阳,却还是有些晃眼,柏风屿并不太喜欢。
若他还是当年的林间月,这片山头,只需要用神识扫一遍就可以了,但现在,受限于修为,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找。
如果裘昭昭在就好了。
他不带裘昭昭,除了为她的安全考虑,更重要的一点是,她要突破了。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历练,又或许是因为心魔已解,裘昭昭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终于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云剑仙门玄华真人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正式出关,云渊峰的山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风灯也被擦得一尘不染,发出暖黄色的光。门内优秀弟子列队夹道欢迎,掌门付渐歌带着另外三位长老站在最前方迎接。
白衣白发的裘昭昭看着他们,杨云熙的眼神明显在闪避。
听付渐歌说完一堆客套话之后,裘昭昭微微颔首:“我即将突破,生死有命,无需为我护法。”
这话林间月也说过,她觉得听起来很厉害,便照搬过来了。
说归说,林间月进入雷极谷之后,她还是安排了很多人过去,雷劫很痛的,有人护法能稍微轻一点。
心里在胡思乱想,表面却波澜不惊,玄华真人进入了老雷极谷,也就是现在的禁地。
“师伯……”付渐歌想提醒她什么,却被杨云熙拉住了,其他两个长老均是笑而不语。
玄华真人对前代掌门的感情,在云剑仙门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因为前掌门修的是无情道,平时十分严肃,大家才闭口不谈罢了。
柳上雪静静地插在禁地中央,林间月身死道消的地方。
她早该来的。
裘昭昭把折柳插在柳上雪边上,两把剑相交,摆出了一个叉,裘昭昭慵懒地把它们当做靠背,靠了上去。
这靠背有些过于硬了。
裘昭昭直了直后背,老老实实打坐入定,两把剑就那么在身后立着。
三天后,第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柳上雪周身荡出一道金光,替她挡下了大半,灵力激荡,金光宛如波纹一般荡开,整个云剑仙门为之震动。
付渐歌看着雷极谷的方向,微微皱眉。
那把剑,终于是醒来了,那个人,应该也快回来了。
杨云熙看出来了付渐歌的情绪波动,悄悄往前走了两步,带着些羞涩地微微牵了一下他的手,希望他不要太过紧张。
付渐歌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
西极雪山也开始下雪了。
尽管和云剑仙门相隔十分之远,但西极雪山的天气还是不免受到了一些影响。柏风屿能感受到柳上雪的共鸣,柳上雪和雷劫相抵的时候,柏风屿的身体也会疼得抽搐一下。
这点痛苦还可以忍受。
只要她能平安渡劫便好。
柏风屿独自行走在风雪中,放眼皆是白茫茫,他自己也是一身白衣,仿佛随时会被这雪吞没。
没有找到坠星,却找到了一个即将被雪掩埋,奄奄一息的男人。
这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筑基修为,身上有些擦伤,但没伤到骨头,大概是体力不支,加上风雪太大,从山坡上不慎摔落。
西极雪山的冰雪中不知道掩埋了多少这样的尸骨,能被柏风屿捡到,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边拖着这个半死不活的人,一边忍受着雷劫的冲击,柏风屿咬着牙,终于是找到了一处稍微避风的山洞。这山洞里还有不少灰烬之类的生活垃圾,显然曾有旅人来过这里。
把男人扔在一旁,升起火,架上锅,抱了一捧雪进去煮开。
喝了些热水,柏风屿终于感觉好了不少。
给地上的男人渡了些灵力,又喂了点水,他的脸色终于渐渐恢复的红润,呼吸也逐渐平缓了下来。
长得倒是秀气,应该挺受女孩子欢迎的,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但如果真的是摔晕的话,修为应该不怎么样。
柏风屿懒得想这么多,打坐入定,准备稍稍恢复一下体力就离开,使用柳上雪挡雷劫对他来说灵力消耗实在是太大。
他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了。
裘昭昭看着柳上雪和那激荡是金光,心中五味杂陈。
她站了起来,拔出折柳。
空中乌云滚滚,闷雷阵阵。
又是一道天雷劈下,折柳银色的剑光抢先一步对上了那道天雷。
没有了柳上雪的庇护,裘昭昭一下子痛呼出声,她已经几百年没遭受过这般痛楚了,深入骨髓的痛甚至让她的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倒下,拄着剑,直直地立了起来,左手轻抚躁动不安的柳上雪。她知道,这把剑和他的主人有共鸣,他不想让他太过辛苦,况且这种时候,他应当还有自己的事在忙。
裘昭昭可不想做累赘,林间月已经死了,裘昭昭还在不断前进。
需要他保护的小师妹,早就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