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并没有减小，依旧在呼啸着，身上的痛楚却少了很多，大概小动作已经被裘昭昭发现了。

柏风屿微微笑了一下，灵力又运行了几个周天，体力渐渐恢复了过来，这才缓缓睁开眼。

被他拖回来的男人也醒了，已经用法术烘干了衣服，束好的头发也为了快速晾干放了下来，散在青色的外衣上，像是水藻，又像树妖的根须。结合他苍白又柔和的面容，莫名有些妖气。

“多谢道友相救。”男人开口，声音却并不似面容一般阴柔，虽然有些沙哑，但也是正常男人的声线，“在下杨知酒，东海杨家人，道友以后有需要，可以去东海找我。”

听到东海杨家，柏风屿想到了一些别的事，但想到沈敬那边似乎并没有异样，估计杨家也没再追究这件事，便装作不知道沈卿珑逃婚的事，微微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云剑仙门，柏风屿。”

听到云剑仙门，杨知酒似乎来了兴趣：“这么巧吗？我……也有认识的人在那里呢。”

柏风屿轻轻地嗯了一声，站起身准备离开：“看起来你没什么事了，我便先走一步。”

“柏道友也是来找坠星的？”

若他有什么歹念，柏风屿有信心解决掉他，瞥了杨知酒一眼，柏风屿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杨知酒也站了起来，他原本的位置洞顶比较低，一个没注意，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头，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嘶——”杨知酒捂着头，又蹲了下去，“道友别走啊，要不要同行？我不要坠星，只是想暂时借一下！借完马上还你！”

“我也不要，只是想看看。”

柏风屿说的是实话。

杨知酒捂着头，又缓缓站了起来往前挪了两步：“那可巧，要不要一起啊，自己的话我怕再出事，我还想活着离开呢。”

“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

“那不行，我要拿到坠星，证明我自己。”

柏风屿看着这个年轻人，有点无语，这么高的个子，却是一点脑子都不长。不知道是不是和裘昭昭学坏了，带着些许的恶趣味，柏风屿故意刺激他道：“既然你说要证明自己，就更应该自己走了，不然应当算是作弊吧。”

“哎……？”杨知酒显然还没从脑袋被撞的混沌中清醒过来，“是这么个理，多谢道友提醒，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柏风屿被他笨得没脾气，也确实是怕他就这么死了：“你在前面走，我跟着，如何？”

“有道理啊，这样的话，也算是我自己拿到的……谢谢道友！”

顶着风雪，二人踏上了征程，杨知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柏风屿御剑贴地而行，缓缓地跟在他后面，倒也没费多少体力。

五天后，柏风屿的神识终于捕捉到了些微的灵力波动。

翻过三座雪山后，蒸腾着的水蒸气扑面而来。像是进入了新世界一般，只见一座座山中间夹着一个深且小的盆地，盆地中央是一个周边长满奇花异草的温泉。热气升腾，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

柏风屿很果断地跳了下去，然后稳稳地立在了水面上。

杨知酒犹豫了一下，也跳了下去。

水面上平静无风，有雪落下，还未触及水面，就融化了。蒸腾着的热气，灵力浓郁，一半是仙气，一半是魔气。

这是一处极为狭小的空间，四周都是直通云霄的冰面，仔细看的话，冰中漂浮着形态各异的尸体，他们并未腐化，像是时间被定格了一般，永远留在了那里。

都是渴望得到坠星，却死在半路上的人啊。

“两位能找到这里，也算是年少有为。”

女人的声音不知来自何处，回荡在盆地中，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又是来找坠星的？”

柏风屿没有说话，杨知酒怂怂地回答道：“……是。”

“那你倒是找找看，哪一朵花是坠星啊。”

“啊……”杨知酒放眼望去，温泉边的花色彩各异，花形也各不相同，充盈着灵力，光彩夺目，“我怎么觉得都不是呢？”

柏风屿歪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觉得这孩子并不是那么笨了。

女人也没再说话，杨知酒四处望了望，道：“你说这花，会不会成精啊。”

“会和我们对话。”柏风屿回答道。

水雾渐渐汇聚成了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形，头顶上飘飘扬扬的一片升腾的雾气姑且可以算作她的头发。

她身体的正中央，是一朵像是冰凌凝结而成的八瓣花，缓缓地打着转，泛出幽幽的荧光。这大概就是她的本体，坠星。

“坠星可以帮你们复活亲近之人，但需要付出代价，这点，你们都清楚吧。”

“不必。”

“不好意思我不是为了复活人才来的……”

柏风屿和杨知酒同时开口，话音刚落，两人一花说完就陷入了沉默。

坠星似乎有些不悦：“那你们说说，来此是为何？”

“我……我希望前辈能陪我去见一个人。”杨知酒说得小心翼翼，“见一面就好。”

水雾构成的女人看不清面容，此时的她应该是斜睨着杨知酒：“哦？是为了什么无聊的赌约？还是什么心上人的考验？”

“前辈还真是明察秋毫……”

坠星发出了不屑的声音，转而去问柏风屿：“你呢，你……哦？原来是你。”

“果然认得我……”柏风屿一记手刀劈晕了杨知酒，面无表情地看着坠星，“要谈谈吗？”

“乐意至极，只是……”

坠星故意卖了个关子，柏风屿也不急着接她的话，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柏风屿确实很希望知道真相，但他能看出来，坠星也十分期待他知道真相的样子。

大概对峙了约半个时辰，最终还是坠星先憋不住了：“算你厉害。”

“谬赞。”柏风屿轻笑了一下，“看来这真相，比我想象中有趣。”

“确实，若是无趣，坠星便不会告诉你了。”坠星应当是笑了，“毕竟坠星，可是这天下最骄傲的花啊。”

雪域坠星，无色无香，半仙半魔，上穷碧落，下达黄泉。

“郑懿行复活我，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的全部修为……”坠星拖长了音调，“还有这天下气运。”

当年裘昭昭和郑懿行曾找到过坠星，听到天下气运后，他们选择了放弃，没想到郑懿行诈死，然后独自返回来了。

“坠星也不知道，为什么浩然道的修士，会用天下气运换你一人性命。”坠星说完，开始徐徐讲述林间月复活之后的事情。

大概是五百年前，坠星给了郑懿行一朵长得和坠星无异的花。这朵花可以引回死者魂魄，而后吸收天地灵力，重塑肉身。

郑懿行带着这朵花在西极雪山住了五百年，同时也不忘修炼。

终于在十八年前，花中凝出了一个婴儿，也就是现在的柏风屿。

此时，郑懿行刚好遇见了前来求取冰灵芝的散修柏长生。

彼时的柏长生找了个把月都找不到冰灵芝，又执拗地不肯回去，西极雪山的风雪以及坠星的魔气在一点点侵蚀着这个散修的灵力。郑懿行遇到他时，他已经奄奄一息，经脉俱毁。

“如果不是坠星想见你，你是找不到坠星的哦。”说着说着，坠星插了一句嘴。柏风屿轻哼了一声，没理她。坠星也不恼，继续讲了下去。

此时的郑懿行也突破在即，无暇照顾脆弱的婴孩，便把孩子和冰灵芝都交给了柏长生，并且嘱咐他孩子长大后把他送去云剑仙门。

没想到柏长生回去之后没多久就死了，林间月也由此被寄养在了沈家。

沈敬自然是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的，只当这是柏长生的亲儿子柏风屿，他不但把女儿许给了这个孩子，也不忘好友遗愿，在柏风屿和沈卿珑年纪都稍大些的时候，送他们去了云剑仙门。

柏风屿遇见了等候多时的郑懿行，郑老。

郑懿行废掉柏风屿之前的修为也不是因为他继承了林间月的无情道，而是因为他体内有魔气，来自一半坠星的魔气。

“坠星说完了。”坠星的心情不错。

“是想让我产生负罪感吗？”柏风屿的脸色并不好，“天下气运……我的命还真是值钱。”

“祝你这次好运。”坠星嗤笑一声，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便化作水雾散开了。

气温骤降，温泉与繁花不复存在，山川错位，又是一片雪野。

柏风屿把杨知酒从雪地里拎了起来，该想办法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