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风屿亦步亦趋地跟在裘昭昭身后，还刻意保持了些距离，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柏风屿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也许是之前裘昭昭的动作过于亲昵，少年人的心第一次跳得这么厉害。

“干嘛跟得那么远？怕我不成？”

裘昭昭的语气有些娇嗔，像是在开玩笑一般，身为云剑仙门的老祖宗，她应当有些威严才对，怎么看起来这么像个小女孩。柏风屿轻轻应了一声，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辰，裘昭昭领着柏风屿去了千盛镇的酒楼，点了一只烤鸭，一盘油菜，特地吩咐茎叶分离。

裘昭昭笑盈盈的，柏风屿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良久，带着些微的犹豫，他终于开口问道：“前……师姐，我们之前……认识？”

“你想起来了？”裘昭昭一边说着，一边夹了块肉放进自己的碗里，头也没抬，根本就没指望柏风屿想起来。

“……”

柏风屿懵了一下，感觉饭也吃不下去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裘昭昭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我逗你的，带你出来就是看你长得好看。”

“师姐……莫要打趣我……”柏风屿的脸莫名地红了一下，“我吃好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裘昭昭看了一下，这小子只吃了青菜和一点点烤鸭，倒是自己面前的骨头堆得和小山一样。知道他还有些拘谨，便也没说什么，把剩下的半只鸭子用油纸包好，收进了储物吊坠，晚上热一热还能再吃一顿。

刚出酒楼大门，柏风屿就脚底抹油准备溜，又被裘昭昭一把拽住了腰封：“你跑什么？我有这么可怕吗？”

柏风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看着裘昭昭略有些愠色的小脸，他决定还是诚实一点，于是又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前辈的修为深不可测，每次同晚辈讲话，或是触碰晚辈，甚至仅仅是距离稍微近一些……晚辈都会气息不稳。晚辈日后一定勤加修炼，定不会让前辈失望。”

柏风屿话说得客气又严谨，像极了林间月，裘昭昭撇撇嘴，感觉身处大街，路旁熙熙攘攘的过客实在聒噪，很自然地拽上柏风屿的衣袖，带着他御剑回了自己的山头——云渊峰。

到了云渊峰，柏风屿对裘昭昭的身份也猜了个大概。

竹林很好地隔绝了夏日午后的炎热，习习的凉风穿梭其间，山路上的落叶被吹得更为凌乱。

裘昭昭的洞府从外面看起来只是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屋，推门而入，却别有洞天。

屏风前是平时修炼的蒲团，以及窗台下的桌椅，绕到屏风后是一个圆形的门洞，门外碧波荡漾，莲叶田田，浅粉色的莲花盛开其间，充满灵力的银色光粒飘浮在莲花之上。

行走在水面上，脚下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莲花形状的水花。

水中央是一处岛屿，岛上和外面一样，种着不少竹子，有一个二层小楼，一个看起来是厨房的小厢房，还有一个浮在空中的亭子。

裘昭昭也有很久没回来了，这里是林间月留给她的小秘境，或者说整个云渊峰都是林间月留给她的。

总有些睹物思人的意味，她可不想这样。

如今把柏风屿带回来，也算是了结了她的一个遗憾。

而对于柏风屿来说，这处宅院，可以说是他梦中的地方，完美地符合了他对一处居所的所有想象，沉浸在这般景致中，对这位前辈的好感也高了几分，至少在某些方面，他们是一路人。

裘昭昭引着柏风屿在一楼大厅内坐下，室内装潢算不上华丽，却十分精致，除去精巧的摆件，还有许多款式各异的盆栽点缀室内。一个不大的方桌摆在大号贵妃榻的中央，刚好可以一边坐一个人。

柏风屿坐在上面，坐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视，裘昭昭给他倒了杯上品的灵茶，递到嘴边他才注意到。

“啊……谢谢前辈……”柏风屿接过茶杯，连连道谢，裘昭昭知道他还是放不开，但她的交际能力也退化了很多，终于有了机会独处，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柏风屿放下戒心。

她只是单纯想和他多呆呆而已。

加上那一场梦，这应当是第三次，她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再和以前一样死在他的剑下然后重来，再次被所有人遗忘。

这或许是一条注定孤独的长路。

“前……师姐……”茶杯放在方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我们以前曾经认识吗？”

“……”正在走神的裘昭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道，“不认识。”

“可我第一次见到师姐的时候，便觉得……很亲切。”柏风屿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生怕被面前这位大能误会自己是在刻意套近乎，“修士讲究前世因果，我总觉得，前世是不是欠过师姐什么……”

“哪有什么前世，整个修仙界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真正的轮回转世。”裘昭昭打断了他，从榻上下来，往楼梯的方向走，“走吧，带你去你的房间，这三天你就住这儿。”

裘昭昭本来是打算让他修炼，然后突破，最后想起来的，可就在刚才，她突然反悔了。这次的她，掌握的情报依旧不够多，恐怕还会失败，此次的主要目的还是收集信息，制定计划。

她突然后悔和柏风屿走这么近了。

只要他不恢复记忆，就可以和第一次一样，毫无负担地杀了她，然后她再次重来，如果还能重来的话。

木质的楼梯，踩上去的声音略有些厚重感，二楼一共有三间房，一个是裘昭昭的卧室，一个是客房，另一个是林间月的书房。

林间月说自己有很多书没地方放，便占了这个房间，他也好有借口隔三差五来一趟。当然，他的目的，裘昭昭是不知道的，彼时的她眼中的师兄，还是那个风度翩翩却剑意冷冽的无情道杀神。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书墨的香气扑面而来。

窗边是一方书桌和一张竹榻，除此之外，便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九个书架，显得房间有些拥挤。书架上藏书几乎都是上古孤本，书房的主人并没有把它们收在储物空间里，而是就这么摆在书架上，仿佛是在炫耀，又或者是他自信自己这小秘境的结界牢不可破。

裘昭昭意示柏风屿可以随意翻阅，柏风屿兴奋得连连谢过，一头扎了进去。

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悄悄带上门，裘昭昭便离开了。

柏风屿也没想到，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是如此的对他的胃口，深陷其中，便忘了今夕何夕。直到肚子饿得痉挛，柏风屿才不得不从书中抬起头来。

天已经黑尽了，房间内的格式竹制摆灯早就在夕阳西下之时悄无声息地自动发出了暖黄色的光。窗外不见明月，繁星点点，和水中发出荧光的莲花交相辉映。向下看，还能看见一片不怎么高的小竹林。

柏风屿直接从窗户里翻了出去，却没想到窗户的正下方是一个萤火飞舞小花圃，落地前柏风屿唤出飞剑，跳了上去，这才没祸害了花圃中的花。

夜色美好，他本来是想透透气顺便找点吃的，却发现裘昭昭也没睡，当然了，她也不怎么需要睡眠。

浮空的亭子上什么都没有。

维持这种浮空的亭子需要大量的灵力支持，听说云绮峰也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裘昭昭的手笔。

裘昭昭坐在栏杆上，光线很暗，借着天光，柏风屿仅能看清她的轮廓。

“还知道出来啊。”裘昭昭的语气像是带了些嗔怒，“我还以为你又要在里面泡个十天八天的，非要我去看看你是不是死在里面了。”

柏风屿有些慌了，一时间他竟没注意到裘昭昭那句话中不小心说出了一个“又”，只顾得上连连道歉：“抱歉，晚辈一时沉浸于前辈的藏书，竟然忘了时间……”

“你很怕我吗？”裘昭昭站起来，向前一步，柏风屿往后一退，撞在了柱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裘昭昭的动作顿了一下，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我只是看你根骨不凡，有意培养你罢了，你莫要想太多。”

“是……”柏风屿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望。

裘昭昭懒得管他，继续说道：“中午剩的烤鸭我放厨房了，就是旁边那个小厢房，饿了就自己去热，需要什么食材，那里有个储物盒，可以随便用。竹林里有个温泉，你直接过去就能看见，旁边有结界，不用担心被我看见。”

像是连珠炮一样，裘昭昭交代着生活的琐事。

同样的话，他把这秘境交给她的时候，也说过一遍，现在，她又说给他听，就像是他以后要常住在这一样。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若是待不下去了，随时可以离开。”

“我很喜欢这里。”

裘昭昭也不知道柏风屿这话是真心还是敷衍，他喜欢这里的书倒是真的。没理会柏风屿，裘昭昭继续坐在栏杆上发呆去了。

柏风屿也看出来了裘昭昭似乎心情不太好，她好像从下午开始就有些不开心，而自己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柏风屿开始懊丧起来。

但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开心，只好像个木桩一样杵在她身边。

天空的颜色越来越明媚，星辰也逐渐淡去。

就要日出了。

柏风屿想看看裘昭昭的表情，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悲伤，就像是被什么情绪所感染了一般。

裘昭昭没回头看他，御剑飘然而去：“陪我熬了一宿也不容易，快回去睡一觉吧。”

日出的辉光把她的衣袍染成了金红色，柏风屿伸手抓住了她遗留在阳光中的一根长发，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