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儿的老娘像个仆人一样立在堂下，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王夫人将金钏儿好好数落了一通，最后命她速速把女儿领回去。

那妇人不敢争辩一句，太太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只是一一点头答应着。

不多时便有管事的提着金钏儿的一个小包袱扔到她面前，并在契约文书按了手印。

宝钗见她可怜，在她出门时偷偷塞给了二两银子。

“妈妈，金钏儿是个好姑娘呢。回去了也别难为她，找个称心的人家出了阁也不难过活。”

那妇人拿了钱哪有不依的，一个劲的点头应着。

苏文冷眼旁观，这会儿终于站起身追那妇人。

“大婶，我瞧你地闺女不错，我出三百两买下她可好？”

妇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瞪着他发愣。

一旁的宝钗也呆了呆，转头看向苏文。

苏文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塞进她手里。

妇人激动得浑身颤抖，双唇哆嗦着就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苏文笑着冲她点点头，道：“行，那你自个儿回去吧，以后金钏儿可就跟着我了。”

“行!”妇人重重点了一下头，刚转身又回来，举着那张契约，结结巴巴地说：“这个，这个……须重写……”

“不用啦，”苏文说着话转身走去，“她若想走随时可以走，要这玩意干嘛。”

“可是，可是……”

“放心吧，我不会问你讨回银子的。”

那妇没来由的发了笔财，欢天喜地的去了。

宝钗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有些发懵。

最后她见苏文哼着歌在前面晃荡，似乎想起了什么，忙追了去。

“苏公子，等等!”

苏文停下脚步看她一眼，便等着与她并肩前行。

“苏公子喜欢金钏儿？”宝钗顾不得许多，直接开口问道。

“是啊，挺可爱的一个丫头。”

宝钗想了想，又道：“小妹有些话可能不太适合说，不过事已至此不得不说，望公子勿怪。”

“说吧。”

“公子难道不觉得此事办得有些不妥？”

“愿闻其详。”

宝钗是个谨慎的人，略一思索才道：“其一，金钏儿才被太太撵出贾府，公子却立即又买了回来，说起来……”

“意思就是我与太太对着干，是吗？”

“公子既然知道，须得顾及太太的脸面才是。”

“嗯，还有吗？”

“其二，金钏儿落水究竟是何原因，公子或许还不知。但太太与金钏儿本人必然是知道的，但太太既然不说那必然有她道理……”

苏文再一次打断了她，道：“只要金钏儿还在园子里，其中的隐情必然是瞒不住的，是吗？”

宝钗一怔，心想原来你都想清楚了。

“我想，”苏文继续说：“宝姑娘你也是清楚其中原由的，是吧？”

“我……略略听到一些。”

“嗯，还有其三吗？”

“其三，公子出手太过大方。你是倒是好心给了那妇人三百两银子，此事再经村夫愚妇一传扬必然遭老爷们忌恨。”

苏文叹了口气，道：“宝姑娘考虑果然周全，连这层关系都想到了。”

宝钗面带诚恳，道：“公子是个聪明人，跟你说这些或许是多余的。只是公子既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为何还要如此去做呢？”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不做咸鱼”附近。

苏文指了指湖边的凉亭，道：“天色尚早，我们不如坐下来慢慢聊。”

宝钗犹豫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二人便步入凉亭坐了下来。

苏文轻轻用扇子敲击着手心，缓缓道：“我就直说吧，今天的事儿宝姑娘必然是清楚的。”

宝钗见他盯着自己，只得点头承认了。

“我有些好奇，刚才你在太太屋里说的那些话是出于真心吗？”

“当然。”宝钗想也不想回道。

“不要急着回答，”苏文神情很是认真，说道：“你说‘当然’的意思是：你真心为了太太的脸面、或者照顾她的情绪才说那些话的？”

宝钗刚想说话，苏文向她摆手，接着道：“还是说，你真的认为金钏儿不知羞耻，勾引宝玉，死了也是活该？”

宝钗愣在那儿，她似乎没考虑这么细，刚才说那些话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说而已。

“简单点说吧，你认为太太做得对，还是不对？”

“这……我们做晚辈的岂能如此议论自己的长辈？”

“那我换个说法，你觉得金钏儿受冤屈了吗？”

“她自然是有错的，虽然太太……有些过于严厉，却也情有可原。”

“嗯，”苏文点头，接着问道：“除了她，还有谁也是有错的？”

“还有……宝兄弟自然也有不对。”

“好，”苏文站起身，问道：“假如今天金钏儿真的投井死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宝钗有些不确定地说：“大至会送些银两，再……让她家人领回去好好安葬吧。”

“这样就完了？”

“这是她自个儿投的井，也怪不了旁人啊!”宝钗被他问得有些气闷。

“明白了。”苏文叹了口气，道：“所以在你的心里丫头总归是丫头，就算死了也不能让太太坏了心情，也不能让宝二爷怀了愧疚。”

“我没那个意思。”

“你内心也许没那个意思，但你还是会那样做。”

“难道这会有错吗，我们学诗书明礼仪，讲的就是规矩、守的就是孝悌!”

“你告诉我哪本书让你们可以草芥人命了？哪本书又告诉你们可以逃避责任、可以掩耳盗铃的？哪一本？”

苏文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却问得疾言厉色。

宝钗被吓得浑身一抖，一时呆在那里。

“好啊，现在太太、宝二爷联手把一个小姑娘推下了井，而你却在边帮着他们擦汗!”

“你，你休得胡说!”

“要不是你给那妇人塞了二两银子，我便当真觉得你已经没救了。”

“你……我……呜呜呜……”

宝钗虽然端庄淑静，但毕竟也是个小姑娘，此时也禁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