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宝钗都是长辈们口中的好孩子。

她识大体、知礼仪，也懂得孝敬长辈，说话办事总先考虑别人的喜好。

她一直认为自己做得很好，想不到今天被苏文说得一无是处，简直成了一个帮凶。

我怎么成了一个帮凶、一个刽子手!

不!我绝不承认!

“当时我当金钏儿已经……”宝钗抬起泪眼强辩道：“事已至此，我劝太太放下心结有何不可，这是晚辈的份内之事。”

“林妹妹就不会！”苏文道：“她只会感到恶心，感到厌恶，只会为金钏儿伤心。”

“那日你们问我为何觉得林妹妹最有大无畏精神，现在我告诉你：因为她敢于反抗所有的丑恶与不公，不管是书说的还是长辈们说的，她都不怕。”

宝钗惊讶地望着他，表情复杂难言。

一时二人都沉默着。

片刻后，苏文又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温和，道：“其实你也清楚书说的、长辈们说的话有些是不对的。但是你选择接受它们，因为这样比较轻松，是吗？”

宝钗使劲绞着手绢，抬头望了望黄昏的落日并不说话。

苏文看到不远处莺儿正往这边走来，便叹了口气道：“今天的事我会让金钏儿藏在心底，放心吧。”

顿了顿又道：“刚才没忍住对你太凶了，真是对不住。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一个柔弱的姑娘也做不了什么。”

“可你为何认为颦儿可以？”

“她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容易被人讨厌。而我跟她是一类人，只是我伪装得比较好而已。”苏文笑道。

苏文向莺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最后对宝钗道：“我说这些话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用委屈求全来换取别人的赞赏其实并不快活。”

莺儿跑过来看到宝钗脸的泪痕吓了一跳。

“姑娘怎么了？”

苏文笑道：“她以为金钏儿没了，正哭呢。”

莺儿拍拍心口，笑道：“姑娘就是心太软，前阵子还为两只蝶儿伤心来着。”

宝钗不答话，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文，带着莺儿回去了。

见她们走远，苏文突然笑道：“小丫头，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呀！”花丛后面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探出一张粉红的小脸。

苏文敲了她脑袋一下，然后拉她进凉亭。

紫娟表情忸怩地说：“刚才路过这儿，看到花里有几只蝴蝶想捉着玩，并没想偷听你们说话呢。”

“哎，听就听了，你又不是旁人。”苏文笑道：“只是你编的这个理由不太好，人家不容易相信。”

“那怎么说才好？”紫娟脱口而出，不由吐了吐舌头。

“你干脆就说：这儿又不是你家，我在这儿看风景要你管！”

“你……你这是耍赖呢。”

“我就耍赖了，要你管！”

紫娟被他逗得笑起来，“公子不讲理。”

“我就不讲理了，要你管！”

“我就管你啦，要你管！”紫娟有样学样。

“好，你已经学会了。是个不错的姑娘。”

紫娟乐得直揉肚子，嗔道：“人家办正经事呢，公子净说胡话逗我。”

苏文看她手里提着包裹，问道：“咦，你要回娘家吗？”

“才不呢。”

“那你提个包裹做什么？”

紫娟把包裹往他身一推，道：“正准备拿你屋里去，现在给你了，免得我跑一趟。”

“给我的？是林妹妹送的吗？”苏文喜眉梢。

紫娟忙道：“公子休要胡说，这是给金钏儿的。”

“我家姑娘说金钏儿被赶出来了，身必定没什么衣服。她倒有些多的，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先让金钏儿先用着，等有好的再换也不迟。”

“林妹妹有心了，替我谢谢她。”

“还有啊，”紫娟又道：“姑娘说金钏儿要是闲了便来坐坐，咱们那儿清静，没来由的闲话倒是听不到的。”

苏文点点头，又问道：“这几日姑娘的……”

“姑娘的身体没病！”紫娟白了他一眼，道：“就知道会这么问，好似天天盼着咱家姑娘得病呢。”

“天地良心！”苏文叫屈，“我这是关心她呢。”

“那你就少送点劳神的书啊画啊的，天天盯着看，也顾不休息了。”

“哦，下次我注意。”苏文虚心地说。

“那你快回去吧，小心姑娘有事找不到你。”

紫娟应了一声便往回赶去。

潇湘馆内。

黛玉已经吃了晚饭，正捧着那本《简爱》看得入迷。

这书她已经看了一遍，觉着还是不太懂，便又重新翻看起来。

紫娟见了不由皱眉，想着叫她放下书本必是不成的，便想法引她说话。

“姑娘，东西已经送过去了。”

“嗯，那丫头还好吗？”黛玉头也不抬，随口问道。

“没见着，碰到了苏公子，便让他带了去。”

黛玉瞥她一眼，道：“你这丫头也是懒，去也去了，也不进去瞧瞧。”

紫娟神秘兮兮地凑近，说道：“姑娘定然想不到我路碰到了什么。”

黛玉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笑道：“你且说来，少弄些眉眼逗我。”

“我碰到苏公子与宝姑娘在亭子里说话呢。”

“我道是什么，他们说话关我何事？”黛玉又低头看书，却有些心不在焉。

“苏公子还狠狠训斥了宝姑娘，我见宝姑娘直抹眼泪呢。”

“啊？！”黛玉惊道：“他……这厮怎得如此无礼。”

见紫娟又不说话了，不由瞪了她一眼，道：“小蹄子尽小耍心眼，还不快说他为何要训斥宝姐姐。”

紫娟笑道：“我当姑娘不想听呢，那你且把书放下，待我慢慢讲来。”

……

待紫娟把所有经过一一讲完，黛玉整个人都呆掉了。

紫娟见她只傻傻地看着自己，但心思显然不在自己身，不由担心地叫了一声。

“姑娘？”

黛玉聚起焦距看着她，轻声问道：“他说真的说……说我敢于反抗所有的丑恶与不公，不管是书说的还是长辈们说的，都不怕？”

紫娟有些兴奋地说：“是呢，公子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笃定，好似亲眼目睹过一般。”

“原来那日课，他所说之语并非胡诌。”黛玉喃喃低语。

“姑娘，为何我总觉得这位苏公子……好似早就认识姑娘了一般。”

我何偿没有这种感觉啊！

黛玉反复咀嚼着苏文的话——“林妹妹就不会！”

“她只会感到恶心，感到厌恶，只会为金钏儿伤心。”

“她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容易被人讨厌。而我跟她是一类人，只是我伪装得比较好而已。”

……

如此呆坐片刻，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来。

“姑娘！”紫娟小声叫着。

黛玉不想被她打扰，干脆坐到床里，双手抱膝。

想着想着，不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