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一出，顾行就微微皱了眉，“有发一点低烧，韫知，别的地方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没有。”韫知的头的确一直有点晕晕沉沉。

“你先睡，我来叫医生来看看。”不一会儿医生就过来了，听了情况之后就说，这种低烧属于术后正常情况，注意观察就行。

医生走了后，顾行说，“我就在旁边，你有不舒服随时叫我。”韫知点点头，顾行就把床头的灯关上了。

低烧再加上还是有点隐隐的疼韫知一直没能睡沉，就这么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放空大脑。因为一直翻不了身，就觉得背都是僵疼的，但是又不想弄出任何的动静，让旁边的两个人担心。

就这么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一个人走过来轻轻地动作了一阵，之后脚步渐远。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因为疲倦便听着脚步声停止继续睡了。

再醒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胃里也是绞着疼，脑袋都是昏沉地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借着灯光韫知看到顾行，白珩和Steve都在床边，顾行看到韫知醒了就俯身轻声说，“高烧起来了，Steve过来看看。”

一番询问和检查之后，Steve说，“这个高烧和痉挛主要是由于胃病引起的。”说着对旁边的护士交代了几种药，然后转头看向韫知，“应该很快就能退下去的。”

半夜这么一顿折腾，第二天韫知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韫知感觉伤口的疼痛也不再那么持续和剧烈了，昨晚突然起的烧也退了下去。

下床洗漱之后，吃了一点医院配的流食，白珩看着韫知的气色渐渐好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Steve又溜达过来了一趟，看着韫知的状态明显好转起来也松了口气，连着两天被顾行的过分紧张搞得他也很担心，想着今晚大概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今天尽量多下床走一走，要快快好起来啊！配餐都要吃完，养养胃。”说着看向白珩，“你要监督她！”说话的语气像是交代两个小朋友。

白珩扶着韫知慢慢地在房间里走，没想到Steve倒是没有走的打算，毫不掩饰话唠的本质，坐在了沙发上，开始和两个人聊天，过了一会白珩终于没忍住问，“你真没什么别的工作？”

“我最近在休假，这医院又不会离了我不转。”三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而Steve本来就特别风趣，于是整个病房传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惹得路过的护士都忍不住想探究一下房间里到底在聊什么。

然后三个人聊着天直到中午Steve才离开，而离开的时候他开始理解为什么顾行会这样喜欢韫知了，而他不知道的是，有一个小姑娘误打误撞也走进了他的生命。

中午吃完饭之后，韫知就躺下准备午睡了一会，也许因为早上起来的太晚，一直没睡着。便拿起了电脑，开始处理这两天余留的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好在这两天正好是在谈判间隔期，主要是一些文件上的处理工作。先给合伙人打了一通电话，说明基本已经可以恢复正常的工作后，韫知便重新接回了原先负责的工作内容。

前期的谈判结果的已经基本出来了，这两天主要就是要出具评估和法律意见书。而恰好是手术这一天半的契机让韫知被迫抽离出这个项目，再重新回看这些过往几周都快看烂的材料的时候，更加冷静和清醒。

文件一字一句从她手下敲出的时候，她开始直面心里一个愈加强烈的声音：从当下的情形来看，博西可以说在这次的收购中大势已去。

无论是三诺本身的产权问题，还是并购以后将要面对的内部管理改造，在英当地推广两条品牌线是否可行或者如何平衡等等，这些显然都不仅仅是法律评估上的问题，但也都是贯穿了整个收购的风险和评估。

下午朗和放出了一条消息，第三轮提价。在前两轮的提价后，博西已经比最开始加码了十几亿美元。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各方还在猜测博西是否应该提高竞价的时候，博西宣布了正式退出的消息。

对此业内人士的普遍分析简单总结一句就是：“不划算”。收购三诺的确会为博西扫清国际化市场的障碍——拿下欧洲市场提供了一个可能性，但是，并不值得为此多支付20多亿美元。

客户的决定一出，几方团队的工作立刻也就从高强度中放慢下来了，收尾之后开始定回程的机票，考虑到韫知在住院，合伙人就交代给韫知延迟了几天的休假。

突然轻松的韫知开始重新回看整个项目，复盘近期的工作，这是她经手参与的并购中第一个以宣布放弃而告终的，而回看整个过程就发现其实博西在这次的收购中很多地方都是存在问题的。

白珩也在一边的桌上处理工作，时间一晃就到了晚饭的点，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就聊起了博西收购三诺这个案子，虽然白珩主要是做刑事案件，但是毕竟作为英国第三大家电品牌的收购案，舆论关注度很高，也很有兴趣多了解些。

“自从当年收购了第五大家电企业开始，三诺的伤口已经扩散很多年了，种种迹象显示它还可能会继续扩散下去，这个公司本身的确存在很多对于博西这样一个近些年崛起的新公司很棘手的问题……”

正说着，顾行就进了病房，看到韫知和白珩在说话，就笑着收拾起两个人刚刚吃完的碗筷。

白珩也自然地问题抛向顾行，“顾行哥，你最近关注了三诺的并购案没有？”手上擦桌子的动作倒是没停。

“大概了解一些，刚过来的路上看新闻说博西退出了竞购。”说着看向了韫知。

“是啊。对了顾行哥，作为旁观者，你怎么看待博西的这个退出呢？”

“总的来说，虽然我了解的资料不算多，但是就我现在的判断来看，博西的退出虽然的确达不到它最初进场的目的了，但是仍然不失一个理性的抉择。”

韫知点点头，而白珩倒是对这个结论饶有兴趣，“怎么说？”

“其一，三诺在美国市场的品牌形象已经非常老化，在当地的影响力其实是有限的。而且其主打中端市场，这个对于博西来说就是需要考虑的了，以这样的价格收购，从长期发展来看不一定符合博西的发展目标。

其二，三诺80%以上的生产都是在本土进行，假设收购成功，将意味着失去劳动力成本优势，价格优势也将随之丧失；而且三诺目前的几万名员工也将是博西沉重的“负担”，当然一部分可以通过之后的战略和管理改革进行调整，但这需要很大一笔支出，对于博西现在的状况来说是存在风险的。

而且，博西最看重的对它来说最有价值的销售渠道其实是有点“名不副实”的。”最后一句点出的时候，韫知就知道顾行看出了让博西最终退出的很关键的一点内因。

看到白珩略有困惑的眼神，韫知补充解释了一句，“三诺自身并不拥有强大的渠道，其85%以上的销售业绩来自跨国性的零售连锁巨头。而由于前些年三诺竞争出现的一些失误，市场被侵蚀，有些原有的渠道现在已经不再销售它的家电了，也就意味这他的销售网络自身在萎缩。”

“所以在这场竞购大战中博西并不是非要‘拿下三诺’不可，还有很多方式可以达到最初博西收购的目的。在白色家电领域，赢得消费者的信心是一个缓慢且需要付出高昂代价的过程。并购从短期来看也许可以以相对低的时间和财力成本达到国际化目标，但是总的来说还是要权衡博西整体的发展战略，经营风险，长期的目标是否一致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顾行最后总结。

韫知对此深以为然，“的确如此。从现在的欧洲消费者对于博西这个品牌的认知来看，博西的当务之急是品牌形象的建立，需要一个创新且独特价值的品牌定位。”

顾行点点头，“所以顾行哥，从你的视角来看，博西接下来的策略会继续坚持并购这条路吗？”韫知追问了一句

“在资金足够的情况下，并购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就算并购后的经营不善，其实也是低时间和金钱成本的尝试。但是自身发展的这个路径其实也是有日韩的一些其他行业的先例可以做些借鉴的，也是可以考虑的，具体选择哪一更符合博西的长远发展，还是需要多的数据和调查才能判断。”

韫知表示赞同，白珩虽然研究和专攻的方向一直在刑事相关的领域，对商业并购并没有特别深入的了解，但是因为兴趣很广，所以其实对商业相关的有着一定的涉猎，顾行提及后，便联想到，顺口便问到，“日韩的汽车行业？”

顾行点头，“从产品上，其实可以避实就虚，在博西擅长的领域先深耕，渗透式拓展消费群体。”顿了顿没有继续，而是看向了韫知。

“定价上，博西打入欧洲市场先期的目标不是在于获取单位产品的高利润，而是要迅速攻占市场，抢占潜在客户，所以可以利用博西生产链在东南亚的优势，继续维持相对较低的价格。日后再实行差别定价，推进高端产品线。”虽然没想到顾行会把问题半路抛过来，但是也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至于几次提高报价的朗和，最后一次提价实在有点令人费解，如果一定要解释，可能它的确有收购意向，但提价更像是“托”。

在英国家电市场，朗和占据的市场份额是30%~35%，三诺为15%~20%，两者一旦合并就将拥有超过55%的市场份额。这“已经是很高的行业性垄断”，所以遭受反垄断的限制可能性非常大。”

白珩听后，“所以最后这次提价很大可能只是为了促使博西再一次提价？”

“当然这只是揣测了，真实想法就不得而知了。”说着韫知嘟着嘴耸了耸肩，她和白珩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明显地放松和随意很多。

接着三个人又就这个收购聊了很多，顾行从一个企业管理者的角度的分析和看法，给了韫知更整体多元的视角，让她觉得获益良多。

“对了顾行哥，我已经好很多了，没有那么疼了烧也退了，你今晚就回去睡吧。”房间里只有一张陪护床，顾行一米八几的个子睡在沙发里不用想都知道有多难受。

“我再陪你一个晚上。”韫知正准备说，“我答应了思佩阿姨，要看着你好起来，要不让我怎么交代。”韫知无比后悔当时怎么就顺口拉着顾行和妈妈说，这下子搞得她像是把他道德绑架在这了。

说曹操曹操到，韫知的手机就响起来了，一看来电提醒，妈妈。

韫知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接起来电话，“妈……”，询问一番之后，郑思佩嘱咐韫知要早点睡后便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白珩提议，“时间还算早，我们晚上看部电影吧。”

“好啊！”韫知点头，看向顾行。

“可以啊。”说着从抽屉中拿出遥控器问，“想看什么？”

“杀手没有假期好不好？”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相视笑得开怀。

白珩自然地解释，“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韫知聊这个来着，当时就说要重温一下。”顾行越来越觉得每次这俩人凑在一起就很像长不大的小朋友。

看到片头提到的圣诞节的时候，白珩便默默说了一句，“今年的圣诞快要到了。”往年的圣诞节他们都会一帮同学凑在一起吃饭看电影，而如今毕业了，大家散向四方，虽然偶尔相聚，但是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相见才是常态。

“对了，韫知今年圣诞你想好怎么过了吗？”

韫知摇了摇头说，“暂时还没什么安排，本来想出去玩一圈，但是工作太多了，估计没什么时间了。”

“那我们一起过吧，顾行哥你圣诞有约了没？啊你反正也是和我大哥，叶中哥他们一起工作过节的，不如和我们一起吧？”

“行啊。”顾行笑着应答。

“行，那我回来给我二哥说，让他一起来。”顾行走出病房后去接一个工作上的电话，韫知便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刮了白珩的鼻子轻声说，“你啊，绕了一圈，是希望何昱一起来吧？”

“诶呀别拆穿嘛。”

“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他究竟躲你什么。”这次韫知生病，其实即便是局外人她也能感觉到何昱那克制的情感。

看完电影之后韫知对白珩说，“小珩，今天你回家睡吧，我这都好很多了，今天回去睡个踏实觉。”韫知知道白珩认床的很，在医院这几天肯定睡的很不舒服。

“没事儿韫知，我最近工作也不算多，我明早回去就行。”

这时候顾行接过话说，“你今天回去好好休息。”

送走了白珩之后顾行回到病房，韫知刚刚从洗手间洗漱出来。上了床躺下以后，顾行正准备关灯，韫知突然出声。“顾行哥……”

顾行转过头看韫知，等着她继续说，而韫知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才合适。“如果你想说的是关于你妈妈的嘱托，那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的。”

“呃……”

“即使当时没有阿姨的那个电话，我也一样会这样做。”韫知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柔和的灯光之下，顾行轻轻抚了一下韫知的后脑勺，轻声说，“知知，很多事情都是顺势而为，不用顾虑太多，不要给自己那么多的压力。”

“谢谢你，顾行哥。”夜色沉沉，顾行的话轻轻落在了她的心上，他似乎什么都没说，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回答。

可是她知道他看到了她脆弱而本能里想要独自面对所有的内心，他也知道她冰封的内心自此开始裂开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