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苏菀青寻找朱砂的痕迹时,方云霓也在急忙寻找。当方云霓看到方府进来许多官兵时就吓了一跳,但这些官兵只是手拿武器静静地整齐站在一旁,并不动手。
方云霓见此也就放下了心,不是帮助曹家抓犯人就好。突然,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深艳色长裙,背上有一个大包袱正猫着腰从后门缝看去,打算从方家的后门跑出去。
那个人因为走得太过于匆忙,衣裙上沾满了灰土,包袱也露出了一个缝隙。从那个小缝看去,里面都是满满的银票和金银首饰。
方云霓看着正趴在后门缝往外看的潘氏,怔愣发声道:“娘,……你在做什么?”
潘氏立刻被方云霓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立刻站直了起来,扭过头笑着说道:“云霓,你怎么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隔壁的王婆子不是特别喜欢咱方府里开的牡丹吗?经常说老大远地都能闻到牡丹的花香味,为娘看着牡丹开得好就想着给王婆子送几株。”
“给王婆子送牡丹需要从后门看吗?娘,你不是最讨厌隔壁的王婆子吗?经常说她行为粗野,像一个乡野妇人。怎么今天想起给王婆子送牡丹了?而且要送牡丹怎么没见你手里拿的有。”方云霓将信将疑说道。
“唉,看为娘的脑子,只急着看王婆子在哪儿了,连牡丹都忘摘了。为娘这就去摘几朵送去。”潘氏笑得尴尬急忙撇开话题就要离去。
“娘,你别骗我了,你根本就不是给王婆子送牡丹的。哪有送牡丹背上金银细软的?你是要从方家后门逃跑对吗?”方云霓有些双眼无神地说道。
“不是,为娘为何要逃跑?为娘真的是要给王婆子送牡丹的。云霓,你要相信为娘,为娘真的是……”潘氏说着便看到远处满是官兵,就害怕地要经过后门拔腿就跑。
方云霓立刻拦住潘氏,“娘,后门也有官兵,刑部的楚大人已经来了。后门根本逃不掉。”
潘氏先是怔愣片刻,便继续笑着油腔滑调地说道:“云霓,这话是什么意思?为娘为什么要逃跑?为娘只是想给王婆子……”
“娘。”方云霓突然吼出声,顺势扶上潘氏的双肩,潘氏也被这动静吓得一怔,“你实话告诉女儿,曹家大夫人是不是你用朱砂害死的?”
潘氏似是愣住了,看着方云霓一直没说话,许久之后才出声道:“云霓,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娘为何要害曹家大夫人?曹家大夫人的死根本就与为娘无关。”
“娘,到现在你还在骗我。”方云霓双眼含泪,“现在曹家已经站在门外虎视眈眈,刑部已经让官兵进入府内,方家已经在劫难逃了。只要交出凶手,方家才能有一线生机。”
“我不要,我不要入牢。曹家大夫人根本就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潘氏说完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方云霓连忙跟上前,潘氏年龄较大自然比不上身手灵活敏捷的方云霓。不一会儿方云霓就抓到潘氏。
“云霓,你放开为娘,陈姝的死真的与为娘一点关系都没有。放开为娘。”被抓住的潘氏歇斯底里地吆喝着。
但方云霓仿佛没有听到似得,拽着潘氏的衣领就往最近的小屋里拉。这个小屋是方府平时放柴火的地方,地方较为偏僻,所以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砰——”
方云霓把潘氏拉到小屋里,猛地关上门,接着便转过身看着一身狼狈的潘氏。
“娘,现在可以告诉女儿实话了吧。曹家大夫人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方云霓大声吼道。
潘氏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方云霓,虽然方云霓小时候两人一言不合就吵架。但当时方云霓是眼中带着小女孩儿的倔强与不服输,但现在的方云霓眼中都是泪水,带着失望与不忍。
纵然两人一直不和,但血浓于水,终究是亲母女。看着这样的方云霓,潘氏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平时最擅长歪理邪说的她也说不出那些话。
“云霓,你听为娘说,为娘什么都不知道,为娘不是有意的。”
“你的意思是曹家大夫人就是你害死的对吗?”方云霓在眼中一直打转的眼泪也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不是,不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什么都没有做,云霓,为娘什么都没做。”潘氏看着方云霓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如果你当时什么都没做,曹家大夫人又怎么会死?”方云霓哭着喊道。
“陈姝怎么会死?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潘氏捂着头吼出声,接着便低头哭着不再说话。
“娘,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在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说话啊。”方云霓蹲下身一直摇着潘氏的肩膀哭喊道。
“这只能怪她自己,不能怪我。”潘氏猛地抬头吼道,“如果不是在半年前她来方家向我耀武扬威,对我说我不配做这方家的老夫人,她又怎么会中朱砂?”
潘氏略显苍老的脸上终于流满了泪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还要从她有失眠多梦的症状,出府买药开始说起。
“大夫,我近期一直失眠多梦,想睡都睡不着。我是不是要死了?这可不行,我家那老头子早早死了,可我还想活几年呢。”潘氏坐在一个药铺椅子把头歪在靠背上说道。
“方老夫人,你近期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所以才睡不好觉的?”一个留着羊胡须的老大夫说道。
“烦恼?那可不嘛。我那儿媳妇等娶回来后一直在气我,我失眠多梦多正常啊。”
“……方老夫人,其实这并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回去逛逛园子,散散心,平日里平心静气就能休息好了,也不用吃什么药。”老大夫把完脉思虑片刻后说道。
“什么?不用吃药。你个庸医少唬我,本老夫人就是生病了,生病了怎么能不吃药。我告诉你,我儿子可是在兵部混的,边关将士都要看我儿子几分薄面。如果你敢骗本老夫人,信不信我让我儿子把你这药铺给掀了。”潘氏立刻直起身子说道,那虚弱的样子立刻不见踪影。
“这……要不这样吧,方老夫人。我给你开点可以治疗失眠多梦的药,不过其中一味药不能多用……”老大夫也害怕他的宝贝药铺被掀了,连忙说道。
还没等老大夫说完,潘氏就不耐烦地接过话,“什么药赶紧开,别给本老夫人罗里吧嗦的。”
老大夫只能叹口气,起身给潘氏开药,还把朱砂用另外的一个药袋包了起来。
“这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怎么就给这一点儿。怎么?怕本老夫人给不起钱。”潘氏在后面出声喊道。
“……不是,是这个药它……”
“不是,就多装点儿,看你这吝啬模样,还是京城里的名医呢。我看呀,还不如那村里西头的仵作屠夫呢?仵作屠夫也能瞧病,比你这儿要便宜多了。”潘氏嘴不饶人地说道。
这下老大夫就恼了,说他是庸医可以,好歹还是个大夫。说仵作屠夫是什么意思,他们连大夫都不是。什么时候他还比不上村里的杀猪的了?这方家老夫人怎么这副模样?目不识丁,竟把大夫跟杀猪的相比。
心里气恼,自然手就装得快,老大夫也不想和潘氏再吵架,索性一个药铲子下去把药袋子装满了。
谁知这方老夫人还说了句,“就这一包怎么够,给本老夫人装个七八十几包的,回去慢慢喝。”
老大夫:“……”喝朱砂这玩意儿,你也不怕被毒死。
想着潘氏好歹是个世家大族老夫人,朱砂肯定是认识的,就按照潘氏所说的装了十几包递给了潘氏。
潘氏也开心地接过,“哼,就你们身娇肉贵,弱不禁风,整天生病?本老夫人也会。”
潘氏让身后的丫鬟付过银钱后,就拿着药回到了方家,刚熬了一碗药准备喝下。就看到陈姝穿得浑身珠光宝气走了进来,皮肤光滑像一个风情万种的二十几岁的女子,一点也不像四十岁的人。
不过这次陈姝手里拿着手帕,时不时用手帕捂住嘴,看着甚是娇柔动人。潘氏也不由在心里暗骂一句老妖精,都已经四十岁的人还这么矫揉造作。
“诶呦,方老夫人也生病了。真是不巧了,本夫人前段日子不小心得了风寒,怕是平日里管理曹府后宅事务给忙的。”陈姝边说还一边娇柔地捂着嘴。
“哼,既然生病了还不老实呆在府里,到处乱跑,也不怕把病气过给别人。”潘氏带着一丝酸意说道。
因为她没读过书,所以平日里的后院之事都是方家老爷请的嬷嬷在管理。好不容易等方敬梓娶妻了,心里想着要给自己这个婆婆立威,总该把后院事务交给她来管吧。
没想到方家老爷高兴地把后院事务直接交给苏菀青来管,那她这个婆婆以后还怎么在新来的儿媳面前抬起头?所以不能管理后院之事就是潘氏的一块儿心病,这陈姝还偏偏当面提出来。
陈姝听到潘氏说的这么直接,也暗骂了一声你个目不识丁的泼妇,但面上依旧笑着说道:“其实本夫人也不想管这些琐事,本夫人从小身娇肉贵,经不起平日里忙忙碌碌,但我家那位十分心疼我,没了我什么事都办不了。这事务可不是我管吗?”
潘氏闻言立刻面色就不好了,她刚死了丈夫成为了寡妇,这陈姝就在这儿开始臭显摆了。
陈姝看着潘氏不好的脸色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叫一声道:“呀,我忘了方老夫人已经没有丈夫了,这成了寡妇日子可不好受。不像我连生个病我家那位就急忙地给我买了半年的药呢,也不管我吃不吃得完。”说着还低头娇羞一笑,对着身后的丫鬟挥了挥手。
丫鬟也抱着半年的药全部摊开放在桌子上,唯恐潘氏看不到似得。
“是吗?你丈夫还真是疼你。不过我儿子也不差,知道我最近失眠多梦,特意给我买了十几包的药呢,也不管这药有多名贵。”说着也让丫鬟把药摊开放在桌子上。
“哎呦,敬梓果然是个孝子,给母亲买的药里带这么多朱砂,朱砂这药确实名贵的很。”陈姝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但潘氏没听出来,还洋洋自得地说道:“那可不是,敬梓向来孝顺,自然买的药是最贵重的。这儿女孝顺呀,曹大夫人怕是体会不到了。毕竟曹大夫人的儿女们都是些不成器的,儿子到现在连个功名都没考上,更别提进官场了。不像我的敬梓,现在已经是兵部的重要官员了,连尚书大人都高看一眼呢。”
陈姝听此都快要气炸了。潘氏说的没错,虽然她能管理曹家后宅之事,在曹家一手遮天。但上天给了她一对不成器的儿女,女儿还没及笄就被男子给骗了清白。还没成亲,就怀孕了。
找到那男子还只能做妾,曹家可是比那男子的家族不知要好多少倍。女子未婚先孕是多么丢人的事,陈姝自然知道。所以即使她再看不上那男子,也只能把女儿按进去。到最后男方家族竟是聘礼都不想给,还是曹家贴了很多嫁妆才送进去。
还有那儿子,脑子随曹万祖不说,还学会了曹万祖的游手好闲,拈花惹草。整天出去闲逛,到现在都快三十岁了竟连个功名都没考上,比他小五岁的方敬梓都已经是兵部重要的粮草押运官了。她能不气吗?
在陈姝努力平复心情的时候,就听到潘氏接着说道:“还有你那个丈夫,不知道外面养了多少外室,别人不知道,我可是清楚得很,曹大夫人想必心里也知道一二吧。本老夫人虽然是个寡妇,但有的人也不见得比我这个寡妇过得好。曹大夫人,整天生闷气对身体可不好。”
“你这个胸无点墨的乡野村姑,如果不是当年你爹救了方家老太爷一命,你以为就凭你的身价能与本夫人平起平坐吗?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没有身份的贱婢罢了,连给本夫人擦鞋的资格都没有。”陈姝抬起下巴低看着潘氏说道。
“陈姝你个贱人,你说什么?本夫人怎么就配不上这方家老夫人的名号了?”潘氏气得拍案而起。
“呵,我有说错吗?在京城里哪个世家大族的夫人们看得起你的,来看看你不过是因为你有一个在国子监教学的儿媳。你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有苏菀青这个儿媳是你们方家的福气,别的家族想求都求不来。”陈姝也不甘示弱说道。
“本老夫人难道比不上那苏菀青吗?”
“比不比得上,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苏菀青是苏家尊贵的嫡女,而你不过是个乡野妇人,你永远都比不上她。”陈姝讥讽冷笑道。
“你……”潘氏说着就要抬手打人。
“呵,还想打本夫人,你还嫩了点呢。”陈姝一手挡住了潘氏挥过来的手,“与你说了这么多,我都有些口渴了,我还是出去喝点茶吧。这上不得台面的粗茶本夫人可看不上。”
陈姝说着便得意地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潘氏气得拍着桌子,看到桌子上的药就拿起朱砂倒进陈姝的药里,眼神凶狠,“我身份卑贱,连给你擦鞋都不配是吗?好,那就让你喝点乡野村姑的药,你以为你陈姝比我高贵多少。”
刚把药倒进去包好,陈姝的丫鬟就跑了进来,看到已经包好的药袋有些惊讶疑惑,便扭头看向一旁的潘氏。
潘氏见丫鬟看向自己,便有些不自然地冷笑道:“你们的药包就长这个样子,本老夫人又没做什么,看本老夫人做什么?”说完潘氏就带着自己剩余的药走了。
小丫鬟不疑有他,便拿着药包离开了。
潘氏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许终究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潘氏看着剩余的药就莫名心慌。所以便没有再喝过了,即使仆从们劝说潘氏也不喝了。
方云霓看着低下头憔悴沧桑的潘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因为一些口角之争,就害死了一条人命。陈姝在来的那天本就有风寒,身体虚弱,又连续喝了半年的过量朱砂,可不就会害死人。
“娘,你怎么能这么做?你不知道朱砂是有毒的吗?现在曹家和刑部已经包围了方家,大哥不在京城,谁又能护着方家。你让方家怎么办?方家该怎么办?”方云霓摇着潘氏的肩膀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在小屋不远处站着一袭淡蓝色长裙的女子,女子愣愣地听着里面的对话,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许久之后,女子才抬起头秀丽的脸上两行清泪异常显眼,眼中依然宁静,只是多了一丝别人看不懂的复杂神色,几分悲伤,几分绝望。
天空依旧湛蓝,只是少了那丝淡蓝色的柔和裙角和那眸中应有的美好笑意,留下的只有那哀痛的悲鸣。
“这就是我的生活,苏菀青,这就是你想要的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