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虽然月光暗淡,但还是让我们看清楚了在走廊下站着的紫衣男子。男子看着天空中的圆月没有说话,眼神格外宁静,万籁俱寂,似乎一切都很安静。
这时,从男子身后走来两个男子,背上都背着包袱。其中一个小少年的包袱格外大,里面鼓鼓囊囊都是东西。
“夜阑,我们收拾好了,可以走了。阙老将军也要走吗?”孟言锡出声道。
但阙煜只是抬头看天,没有说话。半晌后开口道:“嗯,也跟着走。”
易星轲看着鼓鼓囊囊的包袱,神情遗憾道:“以后就吃不到这里的糕点了,我真的舍不得走。”
“得了吧,你这几年一直都在吃,还没吃够。回去不是也有吗?等回去了随你吃个够。”孟言锡略带嫌弃说道。
“这不一样。”易星轲撅着小嘴,“这里的糕点是这里的,即使回去也能吃到,味道都差不多,但也不是这里的糕点了。”
孟言锡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不能理解。
“夜阑,走吧。”孟言锡一手拽着易星轲,对着阙煜说道。
阙煜点头,刚走出一步,就回头看了看空中的月亮,开口道:“你们先走吧,我去做一件事,很快就会跟上你们。”
“什么事啊?”易星轲好奇问出口。
但阙煜似乎没有听到,易星轲刚问出口,就用轻功飞走了。留下一脸呆愣的两人面面相觑。
在浮生阁,祁泽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风景。如今已经入冬了,数九寒天,万物静寂,似乎都沉眠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光秃秃的树枝上薄薄的积雪也随之吹落。
但枝头上的红梅却开得异常茂盛,一抹余红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叶头,在整片白雪皑皑的天气中异常显眼,似把天地点缀得更加美丽。
正当祁泽看得入神的时候,身后的门响起了“吱呀”的声音,一名娇媚女子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公子,天气寒冷,喝点热酒暖暖身子吧。”展诗娇声道。
祁泽回过头,看着盘子上的酒壶,下意识地想要摇摇头。但想到父亲死亡的背后真相,外面寒风孤寂,她也无人倾诉,喝点酒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就关上窗户,走到茶桌旁坐下。
展诗也把酒壶放在桌子上,给祁泽斟了一杯酒。
“这酒味道不错。”祁泽轻尝后,夸口称赞。
热酒的味道确实很好,酒色纯净透明,如饮甘露,梅花清香四溢。一看就是花费大量心思精心酿制的。
展诗微微一笑,“公子喜欢就好,这是展诗用红梅花蕊上的积雪酿制成的。用积雪酿出的酒颜色会更加透亮,味道醇厚悠扬,最是适合冬日里喝了。”
“要酿成酒怕是要出去采不少雪吧。”祁泽抚上展诗冻得微红的指尖,“手都冻红了,这么冷的天就待在房间里吧,不要出来了。”
展诗感受着来自指尖的丝丝暖意,脸色微红,“若是公子喜欢喝,受点冷也没什么。”
“女孩子的身子最是娇贵了,受不得一点凉。若是因此坏了身子,就不值得了。”祁泽温声道,“好了,回去吧。”
展诗轻咬下唇,眼眸微转,稍一点头,“是,公子。”
祁泽看着展诗离去的背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寒冷的冬日里,确实适合喝一杯暖酒。
隐约记得在去年冬天,她好像也是在暖阁里喝酒,只不过当时是与其他人一起。那个地方在遥远的边关,确实很冷,还有一个天天拿着折扇的人跑去买酒。即使外面有很多姑娘拦着,也阻挡不了他对酒的热情。
同时还有一个说话特别讨厌的家伙,一直都在嫌弃她。但他会把床让给她,只因为他觉得她不适合远行。虽然她觉得她挺适应的,但事实上她的确不适应。
在西魏边境时,她第一次感觉到来癸水十分疼痛,同时也让他误会她是个断袖。虽然闹出了很多乌龙,但在泗河城的那段时间确实也是她最开心的时间。
因为没有在定京城里的勾心斗角,有的只是人们的真情温暖,让人不由放松。
那个家伙虽然讨厌,但对她好像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没有把她女子身份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而且还帮她隐瞒。
阙家如今已经把兵符交出去了,也不知道圣上会什么时候出手,而他又能不能因此活下来。
祁泽想着,突然回过神,不由低头发笑。
她怎么会想起他?担心他做什么,他比她想象中的优秀睿智的多,肯定知道镇国公府不会存在了,也不需要她提醒。也许现在正在想办法牵制住圣上呢,毕竟已经一个多月了,圣上还没有出手。有阙煜在,阙家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当年真相,也知道她对祁家的价值就是找到真兵符。只要真兵符一找到,她就彻底没了价值。而且慕容晟和慕容脩早就对她动了杀心,恐怕到时她就是死路一条。
那到了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祁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因她酒量差,所以她一直不怎么喝酒,也不理解为何很多人喜欢借酒浇愁。明知借酒消愁后会愁更愁,但还是很多人借着酒劲醉在酒桌上,面色酡红,悲怆大笑,就像一个疯子一样。
明知这样的自己会让人厌恶,更会让自己厌恶,但还是会把杯中酒灌进肚。因为起码在醉酒的这段时间,意识不在,只浑身瘫软地趴在桌子上,在酒桌这方寸之地上静静休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放松与宁静。
即使醒来还要面对这不堪的世间,但那醉酒后的片刻宁静却是真实存在的。给自己一点时间休息,不让自己总在绝望中度过,这也是对自己的释放吧。等到醒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接踵而来,或许就没时间用来绝望了。世间也挺美好的不是吗?
或许醉一次也挺好的。
女子不停地喝着酒,终于醉倒在桌子上,旁边的酒杯随意摆放着,东倒西歪。只留下了酩酊大醉的女子,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味。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从外面跳入一个紫衣男子,精致风流的桃花眼在月光下极其明亮,嘴角勾起还是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
闻到满屋子的酒气,男子就不由皱眉,眼睛看向醉酒的女子,有些呆愣。半晌后,走到女子身边,看着女子面色酡红,就知道这是喝醉酒了。
没想到来给她告别,竟是醉酒着的吗?这丫头酒量差,还偏要喝这么多,看来是白跑一趟了。
把旁边的小酒杯扶起,放在距女子较远的地方。阙煜静静地看着女子半晌,发现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就准备离开。
这时女子突然发出声音,拢紧了身上的衣服,换个姿势接着睡。
阙煜看了看外面的寒冷天气,只能走到后面的小塌上拿起大氅,披在女子的肩头上。
看着女子安静的睡颜,从中竟透出一丝恬静,阙煜一时觉得很难得。平时她都是冷淡漠然的,对谁都保持着距离。虽然上次在辰月楼,她也醉酒了,但那时她一直死缠着他,十分黏人,像这次这么安静还真是头一次。
不过好像上次刚开始祁泽也挺安静的,只是突然坐起来后,就开始把他认做是祁云,还让他抱着她。
那这次中途醒来,不会还把他认做是祁云吧?
刚这样想的,阙煜就看到祁泽又坐起来了,和上次在辰月楼时的情景一模一样。为避免还把他当做是祁云,紧抱着他,阙煜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女子幽幽醒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等看到阙煜时,就歪头皱着眉头,眼神茫然,半晌后缓缓吐出一句话。
“你谁啊?”
阙煜:“……”
看来真是醉的不轻,上次把他认做是祁云就罢了,这次直接不认识他了。
“祁泽,看来你是真的喝醉了,竟敢不认识我?”阙煜走近,挑眉说道。
“我应该认识你吗?”祁泽面无表情道。
阙煜:“……”看来即使醉酒了,她说话还是气人得很。
“而且你才喝醉了,我酒量一向很好,很少醉酒。”祁泽扶着桌子站起身,肩头上的大氅顺势落地,抬头对着阙煜大声地喊,“所以我没醉。”
阙煜:“……”
每个喝醉的人似乎都会说自己没醉。
女子往前走了几步,虽然脚步不稳,但眼中却有着平时没有的活泼。到阙煜面前时,一把揽过其肩膀,豪气万丈地说道:“虽然我们不认识,但说了这几句话不就认识了吗?既然相逢,那就说明我们有缘分,我们做兄弟怎么样?”
“兄弟?”阙煜不由挑眉,这丫头是又把自己当男人了吧,而且谁要和她做兄弟。
闻着女子呼吸中的酒味,阙煜就伸出手准备把女子推开。但女子搂得特别紧,感觉到阙煜推她,还加重了力气。阙煜只好作罢。
“对,兄弟。”祁泽豪气地拍了拍阙煜的肩膀,“毕竟天下之大,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我看这位兄台面善得很,这朋友在下是认定了。”说着,就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阙煜,“来,喝下这杯酒,天地为证,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
阙煜看着手中的酒杯半晌,抬头道:“祁泽,你真的不认识我?”
“认识啊。”祁泽坚信点头道,“我兄弟嘛。”
阙煜:“……”
“来,喝了这杯酒,咱们做兄弟。”祁泽一只手臂放在阙煜的后脖颈处,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底部,就要灌进阙煜口中。
阙煜只能顺势喝下。
“这才好嘛。”祁泽接过空杯酒,放回桌子上。
“来,兄弟,坐。这寒舍简陋,也没什么可招待的,但坐的地方还是有的,怎可委屈了我兄弟?”
祁泽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阙煜坐在后面的座椅上,自己坐在阙煜对面。
“这位兄台,你长得可真好看。我也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喜欢你的女子应该会很多吧。”祁泽靠在椅背上,双臂放在椅子两旁,唇角弯起,十分豪爽地说道。
这架势看起来与真男人无异,让阙煜不由无奈。祁泽什么时候会这么不顾形象地坐着,如果不是他知道她是女子,这种直爽的语气和态度,他也会认为面前坐着的就是男子了。
阙煜本来不想理祁泽,但突然灵机一动,抬头挑眉问道:“是吗?那你喜欢这张脸吗?”
祁泽立刻表情怔愣,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兄台开什么玩笑呢,我是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而且在下已经有侍妾了,我可不是断袖。”
阙煜也知道祁泽醉酒后是什么德行,也不期盼着会有什么好话,但听到后面就不由问道:“你有侍妾?”
这丫头是真的把自己当男人了!
“当然有。”祁泽果断点头道,“你喝的这酒不就是在下的侍妾酿制的吗?我骗兄台做什么?”
阙煜:“……”
他就不应该来看她,喝醉酒了这嘴说话还是这么气人。
似是与阙煜说了半晌话,女子感觉有些累了。支着下颌不由打瞌睡,看着对面的男子半晌,就站起身走到其面前,扶着他的肩膀说道:“这位兄台,借你肩膀一用。”
说完,就极其熟悉地趴在阙煜的怀里,双手搂着对方脖子,头轻轻放在肩膀上。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的阙煜直想把祁泽掐死。她就抱过他一次,什么时候就这么熟练地趴在他身上了。
看着怀中女子脸颊绯红,呼吸匀称,还隐约带着梅花酒香,已然睡着。阙煜只能叹口气,走到小塌上轻轻地把女子放下,盖好了棉被。
这次女子没有赖着他,而是很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是感觉不太舒服,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阙煜看女子已经睡熟,在月光下格外清秀的眉眼泛着淡淡银光,竟增添了一丝宁静温软,让人留恋。
男子蹲下身,脸靠近女子耳边,轻轻说道:“小丫头,我要走了。”
床上的女子没有反应,男子看着女子半晌,不由轻笑。她都睡着了,会有什么反应?而他到底在等待什么?
男子不由自嘲,站起身就要离开,刚踏出一步,就听到身后女子的温声细语。
“嗯,记得早点回来。”
阙煜怔在原地,回头看着依旧睡着的女子,似乎没有说出话,但那句话又是真切地在耳边响起。
“好。”
在晋王府的一条走廊处,一个紫衣男子正在其中站立,身姿挺拔,背后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缓缓走近。
“镇国公府父皇是不会放过的,虽然这一个月内没出手,但没有兵符的镇国公府不堪一击,估计很快就会动手了。”
“我知道。”阙煜淡淡道。
“那即使今晚你逃了,但又能逃到哪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逃不出南楚的。”慕容脩紧盯着面前从容不迫的男子说道。
“能不能完好无损的离开,这就要看我的本事了,慕容老头也抓不到我。”阙煜嘴角勾起,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说的是十分猖狂危险的话,甚至还在当今晋王面前称昭正帝为慕容老头。
慕容脩听到这个不敬的称呼也没多大反应,眼前的人本来就非常猖狂嚣张,实力更是深不可测。他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称呼,与他闹翻脸。
“你还真是狂妄,父皇想要灭了你,你以为你能轻易逃脱?”
“如果我没有这个本事离开,那我就不会来晋王府。”阙煜唇角弯起,“那兵符晋王殿下不是还在等着我找回来吗?”
“你还记得那场交易就好。”慕容脩冷硬道。
“我自然不会忘记,否则晋王殿下不就白白担心我的安全了吗?还专门来告诉我慕容老头会出手灭掉镇国公府。”阙煜直言不讳道。
慕容脩没有说话,在那次朝堂上阙牧把兵符交换回去时,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知道镇国公府恐怕会遭遇不测。
但在这一个月内昭正帝一直没有动手,就让他有些迟疑自己的猜测。直到他在昭正帝身边埋下的棋子跑来告诉他,昭正帝正有灭掉镇国公府的心思,只是心存忌惮,迟迟不敢动手。
但自己的父亲自己清楚,昭正帝疑心甚重,也不是会刻意隐忍的帝王。这个月不动手,那下个月就一定会动手。
他还要依靠阙煜找到兵符呢,虽然知道阙煜不是他能够猜透的,恐怕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来告诉阙煜了。对方果然如他想的一样,早就知道了,而且今天晚上就打算离开。
阙煜能活命当然好,但人走了,兵符怎么办。所以他来打探情况,索要一个保障。
似乎知道对方心中所想,阙煜淡淡一笑,“放心吧,我不会离开太久,很快就会回来。”
“回来?”
好不容易逃掉了,为何还要回来?阙煜的心思还真是让人猜不透。
“明年。”阙煜突然开口道。
“什么?”
男子转过身,风流的桃花眼中映着月光,异常灼眼,“最迟明年我就会回来,到时还有兵符我也会一并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