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大道上与往常不同,多了很多头包着方巾,背着书笼的读书人,家境富裕的,带着家丁赶着富丽堂皇的马车,身边跟着两三个同样头包着方巾的小书童,有的读书人则是独自背着书笼,汗流浃背地一路走过来,一看就是家境贫寒,雇不起马车的。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读书人,引得路人驻足侧目,在路边指指点点。
“这位公子生得相貌堂堂,今年肯定能够高中了。”
“那位公子走路还在看书,也不看路,就不怕摔了,真真读成了书呆子。”引得路边的妇人咯咯笑。
苏玥摇着大蒲扇,倚在茶棚的柱子上,看着路上形形色色的读书人,这才想起,今年是大比之年,到了八月,就要进行三年一次的秋闱。
前世,顾公子顾延年就是今年参加的秋闱,然后中了举人。
像顾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家宅绵延数里,城外的山头、良田,鱼塘有一半是顾家的。顾家是大族,也是耕读世家,从前朝到现在陆陆续续出了二十几位两傍进士,到了明年,顾延年也会中了进士,只不过名次比较靠后,是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三年后,她嫁到顾家,别人都说他们苏家女能嫁到顾家这样的大族,是祖上显灵,高攀了,她知道实则是顾延年觊觎她的美貌,并不是喜欢她这个人,在顾家的那两年,受尽了婆婆和妯娌的气。
这一世,不要再与顾家有任何的瓜葛。
“前面有家茶棚,我们进去歇歇脚。”两个背着书笼的读书人,往茶棚这边靠近。
平日里喜欢在树下乘凉的好事之徒,跑到大道上看热闹去了,大比之年三年一次,三年没有看过这副壮观的场景了,整个广东的秀才都来了。
没有好事之徒的苦心劝告,读书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茶棚边上。
“两位公子,喝茶还是喂马?”说完这句话,苏玥发现两人后面根本没有马,也就是说他们是走路来的,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苏玥不由地低头睨了人两眼,两人都是穿了粗布衣裳,家境不怎么样。
什么时候她也像世故的商人一样,以貌取人了?苏玥被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
听到喂马,其中一个性格开朗的书生笑了起来,“姑娘说错了,我们不喂马。”
“不喂马那就是喝茶啊。”
书生觉得这位姑娘有点有趣,故意打趣道,“你开的不是凉茶铺子吗?”
“我们的凉茶有点贵,五十文一碗。”苏玥悠闲地摇着蒲扇道。
听到五十文一碗,旁边另一位面色沉静的书生意欲往回走,他们走了一路,走得大汗淋漓,连三十文的马车都舍不得坐,五十文一碗的凉茶哪舍得喝……
书生拖住人,朝苏玥道,“我们不喝茶,借姑娘的茶棚歇歇脚,不知姑娘能否行个方便。”
苏玥也是穷人,知道穷的滋味,点点头,大蒲扇一指,“自己找凳子坐。”
“多谢姑娘。”书生笑着拱手致谢,拉了另一位书生过来坐下。
苏玥见是两位穷秀才,让红蕉上了两碗白开水。
这两人是来自同一个村将要参加乡试的生员,已经通过县试考取了秀才,性格开朗的书生相貌清秀,叫吴桐,另一位书生矜持清高,叫吴大春。
两人边喝边谈,谈起即将进行的秋闱。
“此次秋闱,不知大春兄,可有把握。”
“四书五经,诗赋,多读多背多记,无忧,只是策论,不好说。”吴大春叹了口气,为了供他读书,家里把唯一的一头老黄牛都卖了。
苏玥摇着扇子,竖起耳朵听。
秋闱的惯例是四书五经,诗赋和策论,前两项对于多年寒窗苦读的学子来说,不难对付,难的就在于策论,考官会提出有关时下政事的问题,考生需要写出自己的见解,提出相应的策论,策论最能拉开考生之间的差距。
说到策论,吴桐也拿不准,“当下国家内有倭寇之难,四海不宁,不知道这次秋闱是否会拿此作文章?”
这时茶棚又走进来一位书生,后面跟着的家丁,把马交给苏玥去后面的马厩喂马,身后跟着两位小书童,一位小书童抱着笔墨纸砚,另一位小书童则提了个黑漆描金玉竹的木匣,里面装着路上方便使用的茶壶茶杯之类的茶具。
听到谈起策论,后面进来的书生不动声色,站在一边旁听。
吴桐也注意到了一边站着旁听的书生,连忙起身,朝后来的书生行礼道,“在下谬论,还望仁兄不要见笑。”
书生还礼,“哪里哪里。“又自我介绍道,“在下唐孟洲。”
年轻人相识,没有家族门第之分,又有共同的语言,彼此就很容易熟络。每次秋闱,参加考试的学子们,会有意结交同年,这对于他们以后做官发展政治人脉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苏玥打着扇子,慢慢地听。
在炉子旁煮茶的红蕉显得有些着急,悄悄拉了苏玥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二小姐,你看看,他们把我们茶棚当什么地方了,光顾着聊天也不见点茶水喝,你看看他们,更可气的是,还有一个小童自带了茶壶茶杯自带了茶水。“
苏玥转过头,去看那位脸圆嘟嘟的小童,提着装茶具的木匣子,正东张西望,看上去很可爱,“我们这写了不能外带茶水吗?”
红蕉嘟着嘴不高兴地摇头。
苏玥笑了笑,“那就是了,没写清楚不能怪别人,再说他带了茶水,他也没在我们这喝啊。下回,我们把它写在木牌上,不能自带茶水。”
红蕉还是满脸的不高兴,“他们在这聊天,都影响我们做生意了。”
苏玥用手捏了捏红蕉的脸蛋,“我们这也没什么生意。”
半天了,都没有卖出去一碗凉茶,说起来,是没什么生意,这样一想,红蕉便觉得没损失什么。
“自当朝太祖皇帝开朝以来,沿海倭患不止,纵观历朝历代,没有一个朝代像当朝这样,饱受倭患之苦……”吴桐朝在座的诸位,拱手道。
广州远离京城,不像京城在天子脚下,皇族宗室多,眼线也多,又有朝廷重臣文武百官,大家的言辞会有所顾忌。广州距离京城千里迢迢,除了城中有父母官,便再没有其他皇族宗室。
在场的人又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谁都不认识谁,说起话来也大胆许多,言辞犀利,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