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津卫是一天中最清闲的时候。手机版
没有火辣辣的毒太阳在头顶照着,不用赶工,辛苦劳作了一天下来,后背上汗流浃背的汗水已经被晚风吹干,船工们都光着膀子,坐在修了大半未完工的木船上乘凉。
这些船工大多背井离乡,从福建泉州那边请过来的。
这个时候家中的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菜备上了好酒,没猜错的话,饭桌上会有一碟蒸好的小鱼干,妻儿都等着男人先动碗筷,才开始开动。
想到这里,这些男人们都有些饿了。
码头上一个大夏天和他们同样光着膀子的精瘦男人一个人在往岸上卸货。
看到他,木船上很多人立刻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海哥海哥。”
“海哥你又带了什么好东西。”
刘海笑呵呵地看过来将手里的酒坛一扬,“晚上有好酒喝了。”
这坛酒很快被几个人接住,木船上坐着乘凉的一些人过去帮忙。
“你们几个别急,小心打碎了。”他说道。
几个人拿起手中的酒坛,用鼻子嗅了嗅,“海哥你不会是被人骗了,这哪是什么好酒。”“你那么好,请我们喝好酒?”
这些说的当然是玩笑话,刘海不顾这些调侃,把酒分给大家,“我刘海什么人,我又不会藏私,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大家。”
大家又不是第一天相处,刘海的性情大家都清楚,纷纷笑着打开酒坛,酒水哗哗倒入酒碗中。
他们这么多人,酒当然不是上等的好酒,要不然刘海自掏腰包怎么吃得消即便这样,大家还是由衷地发出了赞美声“好酒好酒。”
看起来刘海很受欢迎,不远处站着的林成不由叹道。
刘海受欢迎不是因为他装土豪大方,自掏腰包请大家喝酒,但他本本分分重新做人跟船厂的人关系都很好。
他无论到哪都吃得开。
林成也没想到来天津卫会遇上刘海。
当初把刘海送给郑大人,是让他才有所用,放在别处就是浪费了,刘海的过去不光彩,但现在让人刮目相看。
他跟着郑大人出海回来后,被郑大人举荐进了天津卫。
“海哥,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喝?”有人问。
刘海点点头,“碰见一个朋友。”说完,他还四处找,拿了一件衣裳穿上。
什么朋友啊,他这么正式穿好了衣裳才能见,熟悉他的船工都知道不是他们,他们不用穿衣裳,光着膀子都能见。
只见刘海走过去,在一位少年面前停下,他弯腰躬身的样子,看起来对少年很恭敬。
这次刘海不像他自己口中说的那样他是藏了私的。
他从身后摸出一坛酒来,“林大人,这是果子酒,我们喝两杯。”
林成笑了笑,“好,喝两杯。”
两人找了地方都盘腿坐下,刘海拿了酒杯给林成倒酒。
“我知道林大人喜欢喝果子酒,特意让店家酿的,还好刚才没让人发现,抢了去。”他说起酒的来历。
林成坐好,看着他将酱红色的果酒,小心倒出来,倒进晶莹剔透的杯子里,这杯子也是刘海特意寻来的吧。
“难为你用心了。”
刘海摆摆手,“我这点心意比不上林大人对我的知遇之恩。”
以前的刘江是死了,如今站着世人面前的是刘海,他改了名但是没有换姓,是在提醒他不能忘本,管他是人是鬼,总好过像之前那样为了活下去,什么不好的事都敢做,白白地死了。
“你能活成今天的模样,是你自己的功劳,不用谢我。”林成说道。
刘海把倒好的果酒双手捧给林成,“不说别的,就说我的妻儿,都是林大人在托人关照。”
刘海这个人可以心无旁骛四海为家,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这几年下来,三娘在广州城里安了家,用给人抄书赚的钱买了一个房子,潇哥儿进了禺山书院,跟着苏举人读书。
没有林大人的帮衬,他的妻儿将隐姓埋名,不敢向世人表明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更不要说读书了。
“所以要多谢林大人,若不然,此时此刻我哪能进天津卫坐在这里喝酒。”
他倒了杯酒给自己,“所以,这一杯,是表达我对林大人的谢意。”
他的语气真诚,林成接受了他的真心实意,“潇哥儿有没有写信告诉你,今年他就要参加科考了。”
今年是三年一次的科考之年。
“考秀才吗?”刘海忍不住问道,“这个潇哥儿没有说,我们父子,写信都很少,说起来还真是挫败,我十年的功夫,不如你区区几日。”
不过潇哥儿这次能参加科考,他心中很高兴,他之前做倭寇,从来没有为子孙后辈们打算,不会去想儿子孙子会不会因为他不能读书,会不会比别人失去很多机会,他那么自私,想的都是他自己,吃饱喝足。
刘海看着手中的酒杯,将酒一饮而尽,他不配做一个父亲。
“挫败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林成看着面前的酒杯,默然一刻。
还有他,他和父亲的关系也不好,这次见到父亲,他一气之下搬去灯笼胡同,等他气消了回家的那天,发现父亲已经回西北了,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们两个大男人说起父与子,这确实是个不好的话题。
“林大人这次怎么到天津卫来?”刘江另找了话头揭过。
林成也毫不隐瞒,告诉他,“皇上派我过来看看。”
居然是圣意,那这就涉及到机密了,刘海在江湖上混久了,很通透,便低着头不再问。
刘海跟船工的关系都很好,林成觉得刘海可以拿出来用一用。
但刘海这个人生性狡猾,做过倭寇,想来本性也不怎么样,如今改过自新,但本姓难易,他虽然对刘海有恩,在他决定用人之前,他有防备之心,只对人说了其一没有说其二。
林成喝完了酒杯里的果酒,就告辞了。
南松从外面过来,走到他身边时,带回了京城最近的消息。
“太医院这些老狐狸。”林成说道。
初夏的日光稀稀疏疏洒在他脸上,这张白皙的脸,面无表情,眼神阴冷,平添了几分冷峻。
“苏二小姐这次是惹了烦了。”南松看着林成。
他不是担心苏二小姐,他是担心他家少爷,少爷让他在京城悄悄地守着,就是守着苏二小姐,苏二小姐能耐啊,名声都传到宫里去了,宫里的好名声是那么容易挣的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不是给他们少爷惹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