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就领着云英，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出了宫。

街上地叫卖声此起彼伏，我看着这四方宫墙外的天地，怎么也看不够，宫里不会有红艳艳的裹着糖衣的糖葫芦，不会有好看的杂耍，不会有着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

我掀起轿帘看向这个我不曾见过的热闹的天地，再也舍不得放下轿帘，心里想着，母妃如何能舍得下这么好的一片天地心甘情愿的入宫去呢？

云英看我一直往外探头，到底是觉得不合规矩，在看了我好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把我的头拉回了马车内。

“哎呀，云英你就让我多看几眼嘛，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了，你看见这些就不觉得欢喜吗？”我被强按回了马车内，心里不高兴，又开始冲着云英耍无赖。

“公主，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这不合规矩，若是传回宫里了，只怕陛下要罚公主的。”云英见惯了我这般模样，耐心地劝着。

“罚便罚吧，左不过能出宫的机会也就这一次了，父皇罚我无非也就是抄抄书什么的，好不容易可以出来，我才不要留遗憾。”

“公主今日才出宫，陛下许公主在宫外玩一些时日，公主不必急在这一时。待过几日陈小将军回府，可叫他亲自带着公主到处看看。”

“也对，云英，把我的紫檀盒子递给我，给外祖母还有几个舅母的礼物在里面。”

云英笑着把盒子递给了我，说道:“公主且安心，云英昨日仔细核对过得，错不了。”

一行车架，终于是到了镇国将军府，我被云英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便看见外祖母领着两位中年妇人大开中门迎我进府。

我甚少见过外祖母，外祖母早些年随外祖父一通镇守北境，这些年年岁大了些才回府中主持中馈，我只在逢年过节的宫宴上见过祖母两三次而已，几位舅母线下只有大舅母同三舅母在家，其余几位三位舅母随舅舅们在边塞，小舅舅未及娶妻便消失在了北境战场，至今不曾有过音讯，生死不明。

记忆中的外祖母不似旁人家的妇人般雍容华贵，总是一身干练的装束，身姿挺拔，行事也颇有几分气概，只是今日见到的祖母，却不似几年前宫宴上见到的那般，六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有了垂垂老矣的姿态，手里也拄起了拐杖。

我刚走到门前，外祖母便已经领了一种家人仆役跪在地上拜我。

我赶忙上前扶起了老人家:“外婆折煞柔嘉了，出宫之前母妃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可摆公主的架子，在将军府柔嘉只是晚辈，不敢受外婆和几位舅母的大礼，大家快快请起。”

“公主仁厚，但君臣之礼不可废，我等拜见公主，自是应该。”外祖母被我扶了起来，其余众人也都起身。

我上前抱住祖母的胳膊说道:“外婆，外面人多嘴杂，我门先进府再说。”

然后扭身对着身后护送我来的人说道:“本宫既已安全到了将军府，你们自可以回宫复命了，云英留下照顾本宫，其余人可以回去了。”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也不敢贸然便走了。

“父皇给的旨意是要你们安全护送本宫到将军府，并未叫你们留下，公主府中多是女眷，你们留下护卫多有不便，留下云英照顾本宫便是，其他人可以回去向父皇复命了。路上悄声些，别惊扰了沿途的百姓。”

一队侍卫终于是领了命，应道:“是，卑职遵命。”

我给云英使了眼色，云英会意拿了些银钱给领头的护卫，说道:“将军府属实不便招待各位，这有些银钱，各位尽可去附近吃些便饭再回宫去，有劳各位了。”

侍卫谢了恩，一众人终于是走了。我看着人走了，拐过街角，终于是长呼了一口气，开心地和外祖母说道:“总算是消停了，外婆，我们进去吧，我肚子好饿。”

外祖母看着我笑的和蔼，拍着我的手说道:“昨日宫里传了话来，说你今日出宫，大概正午时刻到将军府，一早便叫人备下了吃食，公主若是饿了，这就传膳便是。”

“好，祖母唤我柔嘉便是，云英是自己人，我在宫里日日被规矩拘着，出了宫便没有了公主，只有孙女柔嘉。”

外祖母看着我，笑的宠溺:“你呀，像极了你母亲小时候，一般的淘气没有规矩，还真是她亲自养出来的丫头。”

“我母妃才没有呢，她可凶了，管我管的特别严，天天逼我学着打拳投壶，说是强身健体，还要逼着我学琴棋书画，说是陶冶情操，母妃在家之时便是这般的不讲道理吗？”怕外祖母不信，我还特意眨着大眼睛强调了几遍:“真的，我母妃对我可凶了，特别特别凶。”

云英看着我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反驳:“宫里哪个公主活的如您这般肆意洒脱，您这一出宫就给娘娘告状，当心回宫娘娘找您算账。”

我气恼，看着云英道:“云英你又拆我台，你不说我不说，母妃哪会知道我告她状了？”

外祖母看着我们笑的爽朗，一旁的两个舅母，看着我们亦是温和的笑着。

几个人说笑着，便走到了前厅，饭菜都端了上来，我找了个由头，把伺候的仆人都支了出去。

“柔嘉见过外婆，见过两位舅母，柔嘉还要在府上叨扰些时日，还望外婆舅母不要拘泥于礼数，不然柔嘉可是没脸待下去。”我规规矩矩的向外婆和两位舅母行了晚辈礼。

两位舅母赶忙把我扶了起来，说道:“公主说笑了，公主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你看，我刚说完不要把柔嘉当外人，舅母就又开始了，大舅母三舅母唤我柔嘉便是。”

“好好，便依着柔嘉。”

一顿饭，终于是劝着她们答应了不见到我就又跪又拜的，我也终于是松了口气，平日在飞鸾宫，我母妃不喜欢这些个虚礼，没有外人在时，飞鸾宫大多是不讲这些个礼数的，甫一出宫，看着长辈在门口跪迎我，属实教我有些良心难安。

吃完饭我便开始缠着外祖母:“外婆外婆，我可不可以去街上逛逛啊，我好不容易出宫，好想出去玩一玩。”

“你大表哥来了信，大约明日也便回来了，等你大表哥回来了，让他亲自护卫着你，现下你只领着云英，便是出门也是不识路的。”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外祖母说的很是在理，也便不闹着出门了。

“外婆，我母妃叫我告诉您，她在宫里很好，让您不必挂念。”母妃没有托我说这些话，我母妃素来是死鸭子嘴硬中的佼佼者，这么煽情的话，她断然不可能说出口，但是我看着眼前的老人，忍不住说出了这些话，我觉得她需要这些话宽心。

外祖母拍了拍我的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问道:“你父皇，待你母妃如何，还是不肯去飞鸾宫吗？”

“倒不是父皇不想去我们宫里，我总觉得是母妃不想看见我父皇，我母妃身体多康健啊，那体格子我都怀疑她能三拳打死一头牛，可是一有宫宴我母妃便说自己病了，每次父皇去我们宫里她总说自己身体不适把父皇轰走，我觉得我母妃不喜欢我父皇。”我倒豆子般的把我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外祖母。

外祖母摸了摸我的头说道:“你母亲啊，哪里都好，就是被我将养的太过要强了些，最后苦的只有自己，我们柔嘉可不要像你母亲啊。”

“不苦啊，我们宫里好吃好喝的从来没有缺过，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父皇虽不常来我们宫里，但是我和母妃两个人过得很好，后宫里的娘娘那么多，我看着他们日日像个斗鸡是的为了争宠都斗红了眼，我看着都觉得太累了些，相反我倒觉得他们不如母妃有福气，母妃这样的不争不抢，反倒是乐得自在。”

“也对，我的舒儿和我的小柔嘉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

“不对不对，外婆也要平平安安的，外公也要平平安安的，舅舅舅母表哥们都要平平安安的，我和母妃在宫里才会安心。”

我看着外婆两鬓花白的发，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时光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向我们走来，我们的不甘与不舍，却总显得是这样的苍白无力，我拼命地朝着时光呐喊，却被时光回报以一种嘲弄的姿态，告诉我我的无能。

我扑在祖母怀中抱住了她:“外婆，三年前宫宴一别，今日再见，外婆竟已经苍老了许多，外公转年也该七十了吧，我回宫便和父皇求个恩典，让他准外公回京颐养天年。”

“柔嘉不可任性，你外公自有他的路要走，你父皇也自有他的筹谋，你平时玩闹可以不拘礼数，但是事涉朝局，你不能任性。”外祖母句句道来，眸光中闪烁着一个长者的睿智。

“好，我听外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