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告诉我不可任性，可是在宫里，我又几时有过任性的资格，我不过是怜惜外公年迈，希望外公可以回京颐养天年，连让外公儿孙绕膝都不曾奢望过。

外公一辈子戎马疆场，现已年迈，本该是儿孙绕膝的年纪，可几个儿子孙儿大多去了边疆，唯一的女儿进了皇城，此生若非身死，再也出不得宫墙。

几代人累累白骨，流血堆砌起的镇国将军府的尊荣，却依然活的如此小心翼翼，母妃在后宫从不争宠，外公从来只听皇命不敢携功自大，我只希望外公晚年安稳些，在外婆口中，竞也成了任性。

母妃多次和我私下提及自己是陈家的女儿，眸子里都有着说不出的孤傲，可是在宫里，母妃却只提过一次，还是我幼时被明嘉推下假山，母妃气极了。

我渐渐地也有些清楚，镇国将军府带给我们母女在宫里的安稳，其实也是步履薄冰，踩在刀尖儿之上的，由不得半步的行差踏错。

我其实愚笨的很，当日看不懂母妃为何不争，如今也不懂外公外婆一家为何过得如此小心翼翼，索性我也再去想这些，母妃说过，陈家在一日，我便可以在宫里任性一日，而且，似乎除了活的恣意一些，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外婆很是疼我，安排我住进了母妃在闺阁时住的院子，听人说这里在母妃出嫁后，依然是日日有人打扫，所以我如今出宫，住进来倒也方便。

大舅母性格爽朗，名唤边暮云，是大舅舅在边塞之时结识的，性格相投，两个人便定了终身，大舅母在一次动乱中与家人分别再无音讯，舅舅给外公去了书信，外公外婆允了这桩亲事，便也算得了父母之命，两人只是拜了天地，便也就成了夫妻，后来大舅舅亡在了战场，大舅母才护着大舅舅的尸骨，领着幼子回了将军府。说要归来领我到处去玩的大表哥，便是已故大舅舅独子。

三舅母是李尚书家的嫡幼女，名唤李婉，与三舅舅是青梅竹马，标准的大家闺秀，人也是温和恬静的模样，与三舅舅成亲五年只得了一女，三舅舅便亡在了南境疆场，今年不过七八岁，名唤陈君瑶，正是古灵精怪的年纪。

外公虽有六子一女，到了我们这一辈却显得有些人丁单薄，大舅舅三舅舅又在自己唯一的孩子出生后不久便死在了战场，二舅舅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已是弱冠之年，早在疆场捶打了些年岁，另一个刚刚十岁，最喜欢舞刀弄棒，还总喜欢欺负府里唯一的小妹妹。四舅舅婚后多年终于得了一子，不过十二岁，自小跟着四舅舅四舅母在边关生活。六舅舅在外公外婆的催促下，终于是在二十三岁时不负众望地成了亲，前些日子传回音讯，说是成亲三年多，六舅母终于是有了身孕，而小舅舅，未来的及娶亲，便消失在了与突厥的战场，失踪之时，不过十六岁，之后多番查找却没有丝毫音讯。

可见，这边关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日日风霜洗礼着，女子有孕都非易事，不然怎的将军府便就落到了这般人丁稀薄的地步。

府里孩子少，所以我一来，小君瑶便日日来粘着我，宫中没有姐妹亲情，但小君瑶对我的喜欢确实这般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亲情，我不免有些珍之重之，于是把我从宫里带出来的好玩的东西，悉数塞给了小君瑶，什么羊脂白玉的九连环，墨玉雕刻成的华容道……

一下子没忍住，给的太多，不过两日三舅母便坐不住了，跑来我的院子旁敲侧击道:“瑶儿年纪尚小，素来没有规矩，哪里配得上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怕是小孩子不懂事，辱没了这些东西的价值。”

我心里无奈，只得耐心解释道:“舅妈不必如此，东西再贵重也不过是物件而已，宫里什么好东西都有，却唯独没有几颗真心，我虽有血缘上的亲姐妹，却没有受过多少真情，君瑶心思淳厚，待我更是纯粹，她欢喜的物件我给她，自也是开心的，舅妈，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谨的，我把护送我来的人都打发回了宫里，就是不想你们不把我当家人。”

我说了半天，三舅母才没有了刚来我这里的诚惶诚恐，人也没有了那般拘谨，我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送走了三舅母，小丫头一个人扒在我院子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是在躲着我一般，不敢往我院子里走，我觉得奇怪，便开了口。

“瑶瑶，探头探脑的怎么不进来，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看你养的小兔子吗？你不进来怎么带我去啊？”

小丫头不好意思地走了进来，有些不安地说到:“公主姐姐没有生瑶瑶的气吧？娘亲说我不该看见公主姐姐的好东西变一股脑儿的全都要走，公主姐姐会生气的。”

我心下觉得好笑，这三舅母心思也未免太过剔透了些，不过一个小孩子，我若不愿意，有的是法子不把东西给她，何苦前脚给了后脚还记一个小孩子的仇呢。

“你这么乖，姐姐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呢，莫理会你娘亲吓你的话，姐姐给你的就是你的，带姐姐去看小兔子好不好，你昨天答应了我的。”

小孩子就是好哄，见我并没有生气，先前的不安一扫而光，开心的拉着我的手说道:“娘亲嫌我的小兔子臭不准我养在我们自己的院子里，祖母疼我准我养在慈安堂，我带公主姐姐去看。”

说完拉着我一路小跑，去了外祖母的慈安堂。

几只兔子，雪白的毛色，红色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细看是两只大兔子带着一窝的小兔子，细数了一下竟有六只，我看着着软软糯糯的小兔子，再也离不开眼。

看着小丫头问道:“我能摸一摸他们吗？看着好可爱。”

小丫头一边拿着胡萝卜叶子喂着两只大一点的小兔子，一边说道:“可以呀，他们很温顺的，但是你只能抱两只大的，小的才出生没有几天，外婆说我还不能抱着它们到处玩，得再养一些日子才行。”

我得了小丫头的允许，拿起来一根切成长条的胡萝卜，打开关兔子的小笼子，逗着其中一只兔子一只手把它抱在了怀里，一只手拿着胡萝卜喂它，果然很温顺，在我怀里乖乖巧巧地吃着。

我一瞬间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小表妹，纵然在宫里不得宠，仗着外祖家的庇佑，也没少得过好东西，可是我却没办法养只自己喜欢的宠物，我甚至于只能从书本上了解到这世界的精彩，却没有办法亲眼目睹，我可以听着母妃说的外面世界的繁华，却没有办法像小表妹一样，被打扮成一个小公子，被大表哥带着溜出府中，玩闹嬉戏，这两只兔子，便是表哥带着小丫头去郊外玩耍时，无意中救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两只小兔子长大了，竟然又添了几个一样毛色雪白的小兔子。

外祖母见我们两个抱着兔子不撒手，喊我们放下兔子进正屋。

“柔嘉，瑶瑶，别总抱着小兔子，屋子里准备了杏仁酥醪汤，快进来喝些暖暖身子。”

我不舍得放下了小兔子，还忍不住回头瞥了好几眼，谁知道小丫头古灵精怪，看着我这么喜欢小兔子，拉低我的头，附耳说道:“公主姐姐这么喜欢小兔子，等公主姐姐回宫地时候我送姐姐两只小兔子做嫁妆啊。”

我觉得我一瞬间脸有些烫，不用照镜子我都能想象的到我脸一定红的好看极了，讪讪地和小丫头说道:“谢谢瑶瑶啊，这么大方。”

小丫头小手一挥，说道:“不客气不客气，谁叫我最喜欢公主姐姐了，不对，还是最喜欢大哥哥，第二喜欢公主姐姐，大哥哥会带我出去玩，公主姐姐会给我好玩的好吃的。”

说着走到了外祖母跟前儿，外祖母许是觉察到了我脸色不正常的红，看着小君瑶问道:“你同你姐姐讲了些什么，怎么把你姐姐羞成这般模样？”

我内心祈祷小丫头不要胡说，谁知小丫头却全然不觉得这有些什么不妥，大大啦啦地就又和外祖母说了一遍:“祖母，没什么，我看公主姐姐喜欢小兔子，就告诉公主姐姐回头送她两只小兔子做嫁妆。”

我更尴尬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恨不得就这么找个地缝给自己塞进去，就可以不用这般尴尬了。

外祖母许是觉得我脸皮薄，打趣道:“你又胡言了，哪有拿自己的姐姐寻开心的，祖母备了杏仁酥醪汤，还有你喜欢的梅花酥，快进来吃吧。”

说着，外祖母把我们拉进了屋子里。

我同外祖母说了会儿话，看外祖母有些倦了，便带着小君瑶离开了，想着外祖母说的当时来信说表哥三五日便可回京，想着我就快可以出去玩了，有些开心，便没注意到小君瑶拉着我绕了个大圈子回我的院子里。

我觉出来路和来时的不同，问小君瑶这是哪里，小君瑶却说:“难得府里有人和我玩，公主姐姐同我在花园里放风筝吧，前面就是花园里，我已经让人提前把风筝准备好了。”

我无奈扶额，行吧，反正我也没有放过风筝，小丫头看我不会，也许觉得无趣便放我回去了。

谁知道没一会儿，小丫头看我死活放不起来手里的风筝，居然开始嘲笑我:“公主姐姐你好笨啊，风筝不是这样放的，你会不会啊，你该不是根本就不会放风筝吧？”

我无言以对，腹诽，宫里哪有人教我放风筝啊，我怎么可能会，但是也不想就这样被小丫头嫌弃了，嘴硬着说:“谁说我不会啊，今天的风不对，我放风筝可厉害了。”

小丫头却不信，看着我一脸怀疑，良久，说道:“公主姐姐这么厉害的吗？撒谎都不脸红的。”

我心虚，却强撑着说道:“哪……我哪有？”

小丫头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放风筝反着拿的，你能放的起来才怪了。”

我瞬间又觉得脸火辣辣的，一定是又红了。

未等我再找到话题强行挽尊，突然看见花园里翻墙蹦进来一个一身骑装，身姿挺拔的男子，吓得我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谁呀，光天化日，居……居然敢擅闯将军府。”

翻墙进来的人看见我，也有些错愕，嘀咕道:“君瑶那个丫头长这么大了？”

谁知小丫头听见声音，转头突然扑了上去:“大哥哥，你回来了，瑶瑶想死你了。”

“大哥哥？”我再次怀疑人生。

这都什么癖好，将军府的小将军，回自己家不走大门，偏要光天化日的翻墙头。

来人把小丫头抱在了怀里起了身，终于是注意到了我，说道:“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小丫头抢在我前面说道:“大哥哥，她是公主姐姐。”

我见免去了自我介绍，索性上前见礼说道:“柔嘉见过表哥。”

“你是姑姑的女儿？”眼前的人看着我有了几分不相信。

“正是。”

“不像啊，姑姑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这么乖巧。”陈承宇看着我，大约是觉得半点在他小时候带着他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的姑姑的影子都没有。

麻蛋，早知道我就不装乖巧了，就知道，能把我母妃养成那个性子的将军府，就没有几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