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嬷嬷一前一后的进了佛堂。
佛堂里烟气氤氲,鸦默雀静。
沈老夫人身着一袭灰色的僧衣,正坐在菅圆座上,双手合十,半闭着眼睛,喃喃的念着佛经。
半晌,沈老夫人突然开口道:“出了什么事了?”
袁嬷嬷吃了一惊,有些心虚的低下头,低声道:“侯爷来了。”
沈老夫人有些意外:“哦?良遇来了?可都快掌灯了,他来做什么,是否有什么急事?”
袁嬷嬷忙道:“侯爷此番来,应是来告知郑姨娘产子一事......”
沈老夫人抬起眼皮,略微转过头,瞟了袁嬷嬷一眼。
声音低沉,语气却犀利。
“应是?”
袁嬷嬷有些慌了。
沈老夫人向来不喜有人打扰,平日里若是侯爷不打招呼直接来请安,沈老夫人一般都让袁嬷嬷和梁嬷嬷招待,自己并不常出面。
郑姨娘产子之事,沈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而且也让人送了贺礼过去。
袁嬷嬷原本以为沈老夫人会吩咐她直接打发了侯爷,却不想沈老夫人一下子就识破了她的小心思。
方才来佛堂的路上,袁嬷嬷早就打算好了。
如果沈老夫人吩咐她打发了侯爷,那她便瞒下侯爷和大小姐前番前来的真正用意。
将来就算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侯爷也不可能赖到老夫人头上。
家庙里的小丫鬟都是袁嬷嬷看着长起来的,都拿她当祖母一般,到时候只要她吩咐一声,小丫鬟们自然不会多言。
这事儿就算是瞒下了。
可沈老夫人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目光如炬,一下子就发觉了她的异常。
袁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隐瞒,忙道:“还有一事,侯爷想把刚刚产子的郑姨娘,托付给您......”
沈老夫人没有开口,梁嬷嬷试探着说道:“老夫人,奴婢觉得,侯府里的事情,您不用掺和进去。您若是不便出面,便由奴婢回了侯爷吧!”
沈老夫人捻着佛珠,良久,才缓缓的说道:“这么多年,良遇从未求过我什么。”
袁嬷嬷急道:“老夫人,恕奴婢说句不中听的,您不是侯爷的亲娘,可佟春银是!别闹到最后他们母子连心,您却是里外不是人了。说到底,侯爷才是一家之主,他若真有心要保郑姨娘,还能保不住吗?”
沈老夫人思忖良久,才开口道:“也好,自己的女人,需得自己护着。”
袁嬷嬷松了口气,和梁嬷嬷相视一笑。
两人款款出了佛堂,踏进了门厅。
袁嬷嬷行礼道:“侯爷,大小姐,实在不好意思,老夫人说了,侯府里的事情她不想插手,还请侯爷见谅。”
云良遇失望的低下了头,云乔却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的答道:“多谢嬷嬷通传,佛门净地不便打扰,我和侯爷这就回去了。”
袁嬷嬷有些意外,方才大小姐费尽口舌才让她进去通传,现在就这么简单的被一句话打发了?
她赔着笑脸道:“侯爷慢走,大小姐慢走。”
云良遇和云乔一前一后的出了家庙。
天色昏沉,从半山腰向下看去,侯府里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融融的灯火像是童年记忆里的萤火虫,遥远而又温馨。
云良遇和云乔一前一后的下着家庙门口的青石台阶,云良遇叹道:“乔儿,你是不是觉得,爹爹很没用?”
云乔默然。
父亲的性子太过于绵软,为人也太没有原则,若不是自己在一旁竭力鼓动,父亲一定是继续和稀泥,直到事情无可挽回,才会追悔莫及。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当初为何母亲执意要与父亲和离。
面对墙头草一般摇摆不定的父亲,清高孤傲的母亲一定不屑于像自己这样处心积虑的谋划,所以干脆选择了离开。
“老夫人见我们最好,不见,也不打紧,重要的是老太太知道我们来见了老夫人。”云乔拢着袖子,看向天边最后一丝即将消逝的天光,“最早今晚,最迟明天,老太太必定会来找父亲。父亲只需记住一点,无论老太太说什么,你一问三不知,不要接她的话,就可以了。”
云良遇转头看着云乔,怔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面容依旧稚嫩,嗓音依旧甜美,可整个人的气质却是脱胎换骨,全不似之前的天真烂漫。
浑身上下,竟是写满了算计二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女儿竟似变了个人!
他的心沉重的往下坠,似是落入了万丈深渊。
一直以来,云良遇都不喜欢心思深沉的人。
他是老侯爷的独子,是理所应当的世子,从小到大都不需要争抢,该是他的东西,自然都是他的。
他在千娇万宠中长起来,个性单纯善良,从没有中伤算计别人的心思。
他之所以爱慕顾沅柳,固然是因为她美丽动人,气质出众,更大的原因,便是他看见了她心底的纯粹和洁净。
和顾沅柳在一起,他觉得舒服。
她有什么便说什么,心思干净得如同一汪泉水,一眼就看得到底。
不像佟雪瑶,满脸都是想要上位的欲望。
原本,云乔也像顾沅柳一般纯净。
她和云媗不同。
云媗这孩子心思重,行事上多多少少会受到佟雪瑶的影响。
云乔虽然不是顾沅柳带大的,可毕竟母女连心,她的身上一直有着顾沅柳的影子。
可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乔的心思竟也这么深沉。
似乎,她摔倒卧床之后,变化就悄然有了端倪。
之前,他只是隐隐觉得她是长大了,现在,他才猛然发觉,云乔似乎是在布一个局,一个很大的局……
云良遇的声音,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乔儿,你在说什么?你是在算计我,还是在算计老太太?”说着说着,云良遇竟然激动了起来,“你不是说,你只是想保住婉娘吗?”
沉沉的暮色下,云乔面无表情的看向云良遇。
“父亲,现如今若想保住郑姨娘,不算计,行吗?”她的声音清冷而又疲惫,“父亲不肯算计,那只有让女儿来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