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忙让车夫停下马车，殷勤道：“老太太，若是饿了，我这里带了食盒，里头有些饭菜，想必还热着，要不要用些？”

佟老太太满腹心思，哪里还有食欲，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靠在了软垫上，有气无力道：“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再上路。——沿途看哪里颠簸不平，便就在哪里歇下吧！”

方嬷嬷自然明白佟老太太所谓的“歇下”是什么意思，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召来随行的婆子，细细吩咐下去。

马夫和婆子都是松鹤院的人，领了命，自然心中有数。

方嬷嬷取来饭食，分给众人吃了，自己回到马车上，见佟老太太右手撑着头，半闭着眼睛打盹，便拿了件银狐皮的披风，替她盖在了膝盖上。

佟老太太抬了眼皮，叹道：“养儿养女又有什么用，最后陪在我身边的，还是你这个老姐妹。”

方嬷嬷含笑道：“像我这样，养个只会当奴才的儿子自然没用。可像老太太这样，养个身为侯爷的儿子，却是有用极了！”

佟老太太苦笑道：“当初我勾上老侯爷，多少姐妹都背地里戳我脊梁骨，说我背主忘恩，负了老夫人。只有你站在我这边，替我说话——可我心里始终存了疑虑，当初你我同为奴婢，如今我是主你是仆，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丝不忿？”

这话说得十分直接，饶是方嬷嬷已经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四十年，乍一听，也是变了脸色。

她低下头，细细的抚着披风上的狐毛，良久，才抬头道：“老太太，说实话，早年间我也是不服气的。不瞒您说，当初不止您一个人存了那样的心思，甚至，我也暗暗的想过能不能一步登天！可是到头来，却只有您怀上了侯爷！——这些年，我也想过了，这人哪，抗不过命，到头来，还是得信命！那些背后戳您脊梁骨的，全都在家庙里呆着，天天对着青灯古佛，过得如同泥雕木塑一般。而我，这些年陪在您身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我呀，也知足了！”

佟老太太的嘴角慢慢的抬了起来，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玉珍，你能这么想就好，咱们姊妹俩互相扶持，也就不孤单了......”

马车内，老姐妹俩正窃窃私语，突然，有个婆子匆匆跑了过来，大声呼喊道：“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

佟老太太吃了一惊，身子一颤，膝盖上的银狐皮披风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方嬷嬷皱着眉撩开帘子，厉声斥责道：“大惊小怪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那婆子慌慌张张道：“方才我找个地方去小解，没想到，竟看见山脚下翻了一辆马车......”

方嬷嬷气不打一处来道：“不过是翻了辆马车，你急什么！”

那婆子嗫嚅道：“可，奴婢看得清清楚楚，那辆马车......分明是侯府的！而且，好像，好像......”

方嬷嬷心里咯噔一声，那婆子又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忍不住催促道：“你说清楚，好像什么！”

“好像，是大小姐的马车！”

佟老太太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就要站起身，冷不防“砰”的一声，头撞到了椽子上。

她头晕眼花的跌坐下来，差点扑倒在地，方嬷嬷赶紧扶住她，惊呼一声道：“老太太！”

佟老太太倚着方嬷嬷，眼前直冒金星，脑海中却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不成云乔这丫头，是来真的了！

她真有那么狠心？

佟老太太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个高点的位置，伸长脖子往山脚下看去，果然，沟渠里翻着一辆马车。

可是她老眼昏花，看不清马车的样子，只得连声催促丫鬟婆子下山去看看。

方嬷嬷见佟老太太急出一身热汗，连忙劝慰道：“老太太莫着急，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您前脚刚走，后脚大小姐就追来了？”

佟老太太跺脚道：“云乔那丫头定是猜出了我上山的用意，因此抢在我前头——这丫头，真是好狠的心，为了对付我，对自己竟也下得了这样的手！”

方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先是大吃一惊，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出了不妥，忙道：“会不会是您想多了？大小姐眼瞅着就要嫁去定王府了，万一她把自己摔出个好歹，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方嬷嬷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佟老太太转念一想，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云乔再怎么耍手段，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前途姻缘来当赌注。

一个区区的郑姨娘，哪里值得她这样做？

只怕是自己多想了，高看了云乔的心思。

那丫头刚满十六，再怎么说也是稚嫩，不至于敢下这样的狠手。

“说不定是侯爷知道您上山，怕您途中有什么意外，所以派人来追——”说到这里，方嬷嬷慌里慌张的往山脚下望了一眼，说道，“这，马车里该不会是侯爷吧？”

佟老太太一下子心里也没了底。

若真是云良遇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侯府里真的要大乱了！

她一时没了主意，连忙吩咐马车夫掉头下山。

下山的路刚走了一半，先前遣出去的丫鬟已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向她禀报道：“老太太，是大小姐的马车！大小姐的马车翻进沟里了！”

佟老太太一时愣在原地，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若是云乔摔死了，那岂不是一了百了！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都说虎毒不食子，云乔再怎么讨厌，可也是她的亲孙女......

方嬷嬷见佟老太太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便铁青着脸色，颤抖着问道：“那......大小姐受伤了吗？”

那丫鬟慌慌张张道：“似乎是摔到了腿，旁的应是没有大碍，神志还算清楚。奴婢见车上还有翡翠明珠，有她们护着，大小姐性命应是无虞的。”

佟老太太长长的吁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