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佟老太太的意料,云良遇并没被她的话打断思路,而是继续追问方嬷嬷道:“人是你审的,既然人被打成这个样子,可外头的衣服却是簇新,想必是刚换上的吧?既然是刚换的衣服,那他衣服里藏的银子,不是你给的,又能是谁给的?这些银子都是一样的重量,一样的标记,你说只有一锭银子是你给的,那我倒要问问你,那其余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你可别告诉我这些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方嬷嬷无言以对,只好低下头,避开云良遇咄咄逼人的目光。
她的心里除了恐惧,便是满满的懊恼!
这件事策划得实在是太突然,太仓促了!
老太太决定佯装上家庙求老夫人,这件事是临时起意,为的是用苦肉计博得云良遇的同情,从而让云乔失宠,断了她为郑姨娘出头的机会。
可云乔驱车赶来,在半路上翻了车,这件事已经是意料之外。
至于后来从曾月桐的口中得知翻车是云乔策划的,这件事又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这一连串的意外,本就难以完全消化。
又因防着云乔提前动作,佟老太太和方嬷嬷也是仓促起事,很多细节都没有一一考虑。
因为她们认定云乔为着和定王的婚事,不可能真的让自己的脚受伤,所以只要在云良遇面前戳穿这件事,那云乔在云良遇面前装出的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不攻自破了!
接下来,她再说什么,再做什么,云良遇都会反复掂量,再也不会轻易相信她了。
可是方嬷嬷没有料到,原本想来十分简单的事情,竟会弄得如此复杂。
原本以为有了曾月桐的供词,再加上郭大夫的医术,云乔再怎么遮挡,也免不了被当众检验伤势。
可兜兜转转了这么大半天,整件事的焦点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恼怒的看向躺在地上的曾月桐,心里隐隐的泛起了更深层次的不安来......
方才在镜月台,面对这个年纪轻轻的马夫,她不免有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觉得曾月桐不过是个马夫,没怎么念过书,也没怎么见过世面,只要软硬兼施,一定能够撬开他的嘴。
一开始,也确实如她所想,虽然曾月桐起初还算嘴硬,但是没过多久就缴械投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招了个干干净净。
事情既然招了,方嬷嬷便提出要让曾月桐到侯爷面前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
曾月桐百般犹豫,终于还是同意了,只是又提了一个要求。
他要银子,要卖身契。
原因也很简单,他一旦把这件事在侯爷面前招供出来,那他在侯府是肯定呆不下去了。
以侯爷一贯的作风,不会真的要他的命,但也会把他打发出侯府,由人牙子把他转卖别处。
他要卖身契,是因为他不想再当奴才,要银子,则是为了今后的生活打算。
这些,方嬷嬷都理解。
只是一时之间,方嬷嬷弄不来他的卖身契,身上也不可能带着大笔银子。
时间紧迫,为了让曾月桐尽快就范,她向他许诺,只要他在侯爷面前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说个清楚,她不单会把卖身契还给他,还会另给他两百两银子。
可曾月桐硬是不肯,卖身契他可以不要,可银子他却是立刻要拿到手。
他一口咬定自己出卖了大小姐,大小姐必定不会放过他,此事一过,必定要找他算帐。为了避开报复,他只能远走高飞。
既要远走高飞,那手里就不能缺了银子。
若不是事发突然,又情势逼人,方嬷嬷有的是法子对付曾月桐。
可她转念一想,曾月桐要的不过是银子而已,如若用几十两银子便可解燃眉之急,又有何不可呢?
她平日里也存了些体己银子,于是便取了三十两来,交到了曾月桐手里。
曾月桐掂量了一下还嫌少,方嬷嬷便冷笑道:“你一个月才多少月钱?得攒多久才能攒得到三十两银子?你也别嫌少,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在侯爷面前把事情讲清楚,我之前许诺你的银子,一分也不会少。”
片刻迟疑之后,曾月桐便将银子塞进了腰间。
当时方嬷嬷只当曾月桐是见钱眼开,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出了些许不对......
难不成,曾月桐为的并不是银子,而是要把她拉下水?
否则的话,曾月桐怎么会说犯病就犯病,若不是他这一犯病,侯爷又怎么会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尔后牵连出这么多事情?
眼见方嬷嬷始终不发一言,云良遇怒从心头起,“砰”的一声把银子拍在桌上,怒喝道:“方嬷嬷,我问你话呢,你是听不见吗?”
方嬷嬷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道:“侯爷,这银子是我给的,还是别人给的,又有什么要紧呢?说来说去,曾月桐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侯爷为何总盯着他不放,却不去想想他方才说了什么?”
云乔在一旁暗暗叹道,方嬷嬷不愧是方嬷嬷,刚才虽然有些慌乱,以致言行出错,然而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了,重新把枪口对准了自己。
云良遇明显怔了一怔,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曾月桐身上有这么多疑点,他说的话,不能作数!”
方嬷嬷心中一沉。
没想到,侯爷竟是这么护着大小姐!
看来盘问自己是假,想为大小姐开脱是真。
侯爷死活不肯让郭大夫为大小姐验伤,只怕是心里也存了疑惑……
侯爷不想当着老太太的面来验伤,为的就是大小姐的颜面,为的就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还是为了大小姐……
这样的道理,方嬷嬷参得透,云乔的心里,就更像面明镜似的了。
她估摸着火候也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却听屋外头有人低低的唤道:“侯爷……”
云乔心中一震,这分明是她的声音!
果然,云乔抬头一看,裹着银鼠皮披风,戴着水獭皮抹额的郑姨娘正在宝珠的搀扶下,弱柳扶风的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