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画原地怔愣一秒,果断将匣子合住。
谭倾尚未看见匣中剑,就撞见她这举动,笑意渐敛,“怎么?”
“拿错了。”她面不改色接道,“烦请二少爷稍后,我这便启程回......”
不由得她说完——
那剑匣便被人猛地一顶,顷刻脱了手,咣地砸在地上!
她望着字条从匣中滚落,后脊窜上凉意。
四下陷入死寂。
叶宁画正欲解释些什么,又撞见了谭倾神色。
他并不言语,只是抱怀靠在一旁的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剑柄。那双眼里还含着笑,唇角还勾着,怎么看怎么和煦。偏偏因着手中动作,让她无端悚然。
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一切。之所以愿意陪她浪费时间,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装下去。
到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被叶宁画理智地吞了回去。
谭倾是个聪明人,和他装傻充楞,没用。
若说剑没了便没了,大不了她砸锅卖铁、做牛做马,还能赔回来。
偏偏不知哪个混账塞了字条......
沉默许久,他似是知道叶宁画不会奉陪,轻笑一声,上前捞起字条。
“鸳鸯盟代陆盟主,向谭家问好。”
他一字一顿,将字条捻成齑粉,随手撒落在地。
正巧卫兵头子赶来,朝他一抱拳,“少爷,鸳鸯盟余孽已经清扫完毕......”
“所以,”谭倾没理会卫兵,朝她扬扬下巴,“你什么时候,开始帮鸳鸯盟干活了?”
叶宁画忙道:“误会!”
卫兵头子没料到自己一来,便撞见这变故。
他乍听见“鸳鸯盟”,只当是谭少爷在暗示自己,立马拔出腰间长剑,厉呵一声:“拿下!”
伴随着这句杀气十足的话,周遭的空气,都骤然冷了十度!
叶宁画手心冷汗涔涔,料想是躲不开了,抬手搭在剑柄上,却被谭倾一个手势止住。
“该查的不是她。”他不紧不慢地踱到二人中间,含笑着望了眼卫兵,“我还没发话呢,你急什么?”
“......啊?”
“她是我救下的人。接触这么多年,我自然了解。”谭倾一拍卫兵的肩膀,目光却钉在了叶宁画身上,“何况,鸳鸯盟也是她的死敌。”
叶宁画眼睫一颤,微微松开了手。
肯说这话,看来是准备放过她了。
哪知悬起的心刚刚放下一半,又听他话锋一转:“速速遣人去董家!”
她差点被惊得跳起来,“等等!”
然而哪里容得下她多言?
眼瞧着那队卫兵要翻身上马,叶宁画咬了咬牙,竟是趁众人松懈的功夫,直接将长剑一挽,抵在那卫兵头子的脖颈之上。
这举动引得众人哗然大惊。周遭的卫兵见状,齐齐拔出长剑,直指叶宁画!
“董家没有问题,还请谭少爷收回成命!”
她没有在意身旁剑光,只抬眼望着面前那人,字字坚定:
“若董娘真的与鸳鸯盟有勾结,断不会如此张扬地暴露自己,此为其一;”
“董家铁匠铺,地位并不显赫,倘真是鸳鸯盟所使,背后必有更深层的人物。谭少爷如此大张旗鼓前去,反而打草惊蛇,此为其二;”
“其三......”
她忽然哑了声。
其三,是董娘的身份。
这个秘密董娘藏了许多年,唯独告诉了她一个人。她知道若是说出来,谭家必定不会继续要挟,可......
可她想了想,还是瞒了下来。
而谭倾似乎并不想放过她,“其三?”
如今场面一度紧张,她生搬硬凑半晌,着实找不出其他缘由,只好腆着脸,硬着头皮胡诌道:“其三......少爷与民女相识十年,就这么断了民女活路,说不过去吧?”
他没料到她会说这话,噗嗤笑出了声,“因此便胁迫我?你倒是大胆。”
叶宁画见他说得风轻云淡,料想是不在意这出格的举动,便也微微扬眉,“世道太乱,没点胆量只怕活不到现在。”
这话又引得他一阵失笑,“是挺乱的。连我也没想到,自己救了三次的人,竟然会因为别人和我作对。”
此言一出,连那蓄势待发的卫兵,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幸而对方帮的是“董娘”而不是“董爷”,不然只怕对着空气吃饺子,都能被酸掉一层皮。
可叶宁画无动于衷。
听了他这话,神色变也没变,反将剑握紧了几分。
含义不言而喻:“我就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说吧,是帮我还是不帮?”
大抵美人带刺,就是指的当下了。谭倾见她没有松口的意思,语气半分无奈,“把剑放下。谁和你说,我是去找董家麻烦了?”
不是找麻烦?......不是要去搜家?
叶宁画的眼中闪过一瞬错愕。
她一时捉摸不透这人想法,犹疑半晌,还是顺着谭倾的话,松开了长剑。
谁料刚刚卸下防备的功夫,方才被自己威胁的卫兵,借机将她往后一拥,恰牵动到她锁骨上的伤。
叶宁画猝不及防后退几步,却被谭倾一把抓住了手腕,“当心。”
他并不置一词,只朝卫兵意味不明一笑。可怜那卫兵,琢磨半晌,才顿悟出了什么,下巴差点脱臼。
挨千刀的!
也没谁告诉他少爷喜欢这一款啊!
“谭、谭、谭......”他简直悔不当初,就差跪在地上朝谭少爷祖宗十八代挨个磕响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按照你的推断,剑匣只可能是在半途被调包?”谭倾没理会卫兵,偏过头瞧着叶宁画。那双眼里霜雪渐敛,没那么蜇人,却反而给了叶宁画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只好应了声:“是我失职。怎么赔,你说吧。”
赔?他笑了一声,“这剑值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五两,你身上多少钱?”
叶宁画:“......”
她身上估计只有五两。
但她强撑着面子,没露出丝毫破绽,“反正不少。二少爷若给我一年时间,我......”
话未说完,就见谭倾“哦”地拖了声长腔,漫不经心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
素白色,上面简单而大方地绣着木槿花纹案,是一个瘪瘪的钱袋——
混账!
什么时候把她钱袋偷走的!
二少爷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她的愤怒,优雅地将那钱袋打开,掂了掂手中碎银。
“赔不起啊。”他故作忧愁地感慨一声,“就算你一天赚一两银子的活,还得等一万多天呢......不如把你自己赔给我吧?”
她原地一呆,“什——”
“那我替董娘做主,把你辞退好了。”他也不由叶宁画同意,笑着朝那卫兵一挥手,“速速遣人去董家,和董娘说一声,这丫头我要了。”
卫兵狠狠一哆嗦,忙大声应道:“遵命!”
说完还有些惊魂未定地看了眼叶宁画,迅速翻身上马,带人匆忙离开了。
而叶宁画并无闲心再去抓一个人了。
她脑子里全是方才这人的话,声音得意,又莫名有些暧昧。
这丫头我要了。
他......要了?
要了是什么意思?!
一种阔别已久的惶恐腾地漫上心头。她连连后退几步,终于绷不住先前沉着的神色,“你......你想干什么?”
而谭倾似乎看透了她在想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故意贴在她耳旁,声音压得极低,“你觉得,我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