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客房之外,石桌旁。
段引屈指勾起茶壶,沏出两盏茶。
灿灿的茶水划出弧度,落在白玉瓷杯之中,分毫未洒。
种在体内的回生蛊,总令他不自觉感到焦躁。须得借着茶水,才能将心头乱七八糟的情绪按捺住。
远远地听见了脚步声,他没有抬头,“何如?”
“我打听到了,她叫叶宁画。”温凌展开了手里的信,“住在晴川城,但行踪奇怪得很。线人问过许多人,大都只知道她‘晴川第一信使’的称谓,却不知她本人是何时来晴川城的。”
她说完呼出一口气,“有趣的是,早在八年之前,‘晴川第一信使’的名号就有了。”
段引默然。
温凌素来知晓段引的脾气,便只好问道:“你还是觉得,她是你三年前那位故人?这名字你可曾熟悉?”
“没用。”段引淡道,“她入十三营时隐去了名姓,是唯一一个用封号称呼的人。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名是什么。”
温凌默然,“但大人说,把你救出时,她已经没有呼吸,浑身冷的和雪一样......不是吗?”
不错。
当年那一剑刺中了心口,四下又全是扑不灭的火。就算她能侥幸剩半条命,不被杀死也会被烧死。
更兼大人曾仔仔细细勘察,就连尸首左边眼角那颗朱砂痣,都是认真比对过的。大人心比针细,不会容忍半点差错。
十三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天下能拥有这模样的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这气场的也只有一个人。
何况镇北城亡后,十三营随之销声匿迹,如同散沙散落各地,俨然群龙无首的模样。若十三还活着,断不会放任十三营如此。
种种迹象都表明,十三确实死了,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她与镇北一起埋在了漫天风雪之中,连同那威震天下的灵力,数不胜数的光辉事迹,一并化成了史书最沉重的一页。
那么……她到底是誰?
“按原计划,我已将无定花散抹在她袖口之上。如今无定花毒,应当早已通过肌理,渗透她体内了。”温凌道,“只要登台那日,念动无定花毒咒,她必然会顿时失去力气,一个时辰内暴毙而亡。花毒则会因此消解,无人能查出是我们害了她。”
“更巧的是,无定花毒乃月陵特有之毒,早在中原绝迹。就算她身旁那位少爷认出了毒,也绝对找不到解药。念动咒诀之后,留给她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不过阿引,倘若她真的远逊与我,只是个寻常人......”
段引不露半点情绪,“你想留她?”
温凌闻言微愣,垂下了头,“......不敢。”
依着鸳鸯盟的盟规,段引要比她高上一级。虽说是大人派她来监视段引的,温凌到底不敢顶撞,只好将话吞回了腹中。
留给鸳鸯盟的时间不多了。
饶是她对那人有着莫名的亲近,也只能......宁肯错杀,不肯放过一个。
......
冬月廿三很快便到了。
依着告示,温凌早早便来了“离”字擂台之旁候着。
在她与叶宁画之前,还有近六场比试,温凌并不着急。
那些人功夫稀松寻常,无甚好看。温凌看得乏了,便随意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望见了树下的叶宁画。
她模样高挑,肤色犹如雪水洗涤出的一般,放在哪儿都总是不自觉吸引旁人目光。
许是将要登台的缘故,她只着了一件浅蓝长衫,长发高挽,脖颈旁连一丝碎发都没有,看起来干爽利落。
如今叶宁画正闲散地靠在树上,左手端着一个线缝的本子,正草草写着什么,头抬也未抬。仿佛台上之人的打擂,和街头的斗鸡斗蛐蛐没什么区别。
温凌原地思量片刻,转头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罢了。不过是将死之人。
轮到二人时天正明媚。她与叶宁画一左一右刚刚上场,擂台周遭便传来了暗叹。
着实与先前几场不同——这两人皆是气息稳定悠长,步伐不露慌乱,眉宇间皆是正气。单单一看阵容,便知此番对擂,必然是精彩纷呈。
司仪介绍完二人之后,叶宁画并未直接动手,抱剑朝温凌道:“敢问姑娘,是哪里人?”
这问题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温凌没思量出她问话的缘由,提着戒心客气应道:“南疆。”
果然她话音刚落,面前白影转瞬一闪,登时不见了踪迹。
温凌早有准备,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异动,抬剑一别,侧身从一旁闪了过去。
不曾想叶宁画的动作更快一步,手中剑一触即放,当空迅捷地旋出一个大圆。那剑光便如紫电一般,霎时从她膝下蹿过。
温凌逆着剑光纵身一跃,寻着空隙朝她肩颈处击去。叶宁画熟练地将剑挡住,顺着温凌的力道向前擦出,反身又挥出一击。
眨眼之间,两人早已过了十余招。
她剑势虽然威猛,劲道却差了一截。温凌由着这几招,渐渐摸清了些底:依如今形式来看,叶宁画的剑道功力最多五成。虽然招式多,底气却不够足,少了长年累月积攒出的劲儿。
温凌自幼习武,早修到了六成,看这些招式,更如同看花架子一般。照着这样下去,不出三十招,叶宁画必败无疑,压根用不着动用那无定花毒了。
她有些犯难。
她与段引的任务,只是取得带走玉符。大人还特别吩咐过,不要生事端,更不要暴露鸳鸯盟在暮家的暗桩。
而按着目前的形势看,以叶宁画的能力,压根影响不了鸳鸯盟的全局,那她......
罢了。
反正无定花毒早已在她体内,大不了等自己赢了,再回去和段引商量一下,要不要留她性命。
温凌一面想,一面接着招,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十余招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叶宁画的势头渐渐退去,呈出心有余力不足的疲软之势。
温凌有心事,便想着速战速决。趁着叶宁画回剑的功夫,她道了声“得罪”,抬手蓦然劈出一道剑气,朝她席卷而去。
那剑气气势极强,带着擂台旁的枝桠,都和遭了狂风般哗哗乱颤。她料想叶宁画是接不住的,却在将要卸下防备时,忽见那人勾唇一笑。
出乎意料地——
叶宁画没有丝毫闪躲,利索果断地旋身挥剑,直接将那股气力打了回来!
空气“哗”地爆出一阵动荡,看客们站立不稳,都被震得仰身后退,离得远的,更是跌坐在了地上。温凌没有料到这变故,将要躲闪,哪里来得及?她只好硬碰硬架住那剑气,直直被逼得后退十余步。
再转回头来时,叶宁画不露半分倦怠,眼中寒芒乍现,仿佛方才过的几招,不过是饭前的开胃小菜。
而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