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四章 这签是死签啊(1 / 1)析承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一场的比试持续三日,叶宁画又是第一日登的台,故而比试完之后,倒余出几日空闲来。

不巧谭少爷偏是最后一日。眼见着叶宁画得胜归来后,便朝她吩咐了一声:“药膏需三日才会好。明天我练练手,你自己出去玩儿好了。”

自、己、出、去、玩。

叶宁画严重怀疑她在这人眼中就是个跟屁虫一样的智障儿童。

“我听闻随着鸿光大会,遥州城内还有其他活动,譬如庙会。”这下谭倾干脆为叶宁画指明了路,“你要是不知去哪儿,能去庙会看看,也是极好的。”

“庙会”两个字,对于叶宁画而言,是有些久远的回忆了。

北境也有庙会。镇北城外不远,便有个称作旗清府的小镇。塞外的庙会,大都是交换些丝绸、牛羊一类的,到了晚上,还会点篝火。旗清府的葡萄酒很香很烈,放到中原,更是价值千金的佳酿。

但旗清府毕竟只是北境一隅,不算富庶,庙会也不会繁华到哪儿去。

遥州的庙会,她倒是第一次见。

单是迈出暮府的一刹,她就被震慑住了。

十里长街,人群熙攘,夹侧皆是衔接成串的大红灯笼。冬日天朗气清,寒风微浮,那大红灯笼便跟着微微摇摆,为整条街都添了几分灵动。

两侧商贩络绎不绝,行人三五成群,一眼望不到尽头。更有些许商铺,自二层窗边悬挂下大红布条,直直牵到一层,布条上正印着黑体毛笔的对联。

童稚咿呀唤着,手执风车,一跑便旋出绚丽的颜色。有相依相随的鸳鸯眷侣,素手相挽,一同拣选着胭脂,抑或雕花银簪,不知在说什么甜言蜜语。

遥州这一条街,像是把天下形形色色之人都汇聚在一处,观尽人间百态,亦可品尽人间酸甜苦辣。

叶宁画的心情不由自主好了起来。

她也难得放下那飘然乎众人的形象,索性没入人群,任凭这潮流推着自己缓缓前行。碰见路边的商贩,还格外留意看了看。

不经意之间,瞥见了一个支棱着阴阳太极图的小铺子。

她的目光在那铺上停留许久。

还是朝算命先生走了过去。

算命先生看起来年纪不小,留着山羊胡,鬓发都花白了,脸上沟壑纵横,双眼小得和缝儿一般。

碰上庙会这种事儿,来求签的人恐怕比平日多了不少。叶宁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耐心,竟还真随着众人,在一旁等了等。

轮到她时,那老先生睁了睁眼,“老朽此处的签,能求一年之内的运势。姑娘想算什么?”

叶宁画望向了签筒。

若放在平日里,她定是会求些靠谱的,譬如求镇北气运,求眼前的战争成败,求十三营的命途与发展。

不是没求过——但起先她还能藏住身份,后来不知是哪个家伙泄了密,愣是叫人认出了她。这下可好,谁还敢说十三统领半点不是?之后她随便抓个签,不是上签也能被说得万事大吉,神仙都没她运气好。

......结果镇北还不是没了。

如今她坐在对面,难得犹豫许久,才开口道:“可否求一下......姻缘?”

身后人声喧闹,这句话很快便被吞没,她却总觉得被其他人听见了一般,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对于“姻缘”,当真在意吗?

不在意,自然不会求。可若是在意,为何要几次三番的回避,不肯好好看一看自己的想法?

......她大概是怕了。

多年之前,她也曾试着敛起性子,难得挤出点平和与温柔,却全都给了一个人。

他是孤儿,没有亲人。她在谢音身死之后,也算是失去了亲人。这数年来的每个上元和中秋,没有一个属于他们。

但他们的上元和中秋,却总是属于彼此。

他们两个总会默契地登上瞭望台,一边替守将留意情况,一边天南地北闲谈。熟悉了之后,还会带上些宵夜,抑或翻出些塞外不常见的丝竹管弦,面对银沙瀚海和鸣几曲。

彼时月明星繁,平沙茫茫,抬头望去,能看见轻纱般的青云与流月。月光洒落在这一隅,映着两束城火,带来丝丝暖意。四野一片沉寂,远处却亮起点点灯火,那是众将们在休憩和庆贺。

叶宁画没有可庆贺的。她给众将都放了假,自己却默无声息担起了他们所有的活儿。

段引没有可庆贺的。他和众将不熟。他来陪着她。

段引会吹笛子。有次他怕叶宁画无聊,特意带了柄竹笛,吹了首曲子。

叶宁画听着听着就跟着哼了起来。

“是叫《战千方》吗?”她笑道,“这首曲子我听过,只不过是用琴弹得,很有气势。笛子吹奏的倒是第一次听。”

可她没想到,到了第二次登上瞭望台时,段引却直接带来了一柄琴。

琴身用琉璃所做,雕琢百鸟朝凤纹案,琴弦光洁,声音纯澈,一看便知造价不菲。

她没想到,一句她随口说出的话,他竟然能记这么久。

更何况当时镇北财政吃紧。镇北穷,她也穷,段引只会比她更穷。

段引的答复平平淡淡,仿佛自己饿了一个月肚子造这柄琴,并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属下经由南疆,觉得好看,便买了。此琴名叫琉璃本华琴,通透而高贵,当配十三统领。”

当配十三统领。

她只好收下。

叶宁画也不闲着。虽说段引是她部下,但她心里并没有那么多分别,收了人家的礼就要还回去。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出征的队伍都会被十三统领语重心长交代句“替我带点特产回来”。而当叶宁画买下他们带的物件时,却转手塞给了段引,把部将们惊得不轻。

有次听闻旗清府进了一批玉材,她甚至还专程去了一趟。等再回来时,手中却多了一柄玉笛。笛身光滑,笛尾还雕琢了“天下永安”四个字。

回城后她戎装未解,直接上门找到了段引,“......顺手买的。”

段引一愣,随后露出笑意——那是他难得的、真心实意的笑意,“那便多谢统领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有人据此,还琢磨出了什么,“当年前统领把小段子留在十三身边,原来是怕十三日后嫁不出去啊?......前统领实在太高明了。”

可她与他相交十一年,恩重而情深,换得了什么?

换来了灭城之恨、杀身之仇。

叶宁画自然知道,谭倾不是段引,但毕竟身份在那里。

一个世家的少爷,人长得貌美,要什么会什么,桃花运挡都挡不住。他不知见过多少比她更年轻、更貌美、更合适的女子,为何就偏偏喜欢上了天天打打杀杀、戾气极重的自己呢?

他对自己,究竟是认真思虑过,决定一辈子相守、白头偕老,还是好胜心驱使,等她真正肯承认这段感情后,便丧失热忱,留她一人在沼泽中越陷越深?

她真的不敢答应。

不仅仅因为怕真心错付,更因为若真是后者,她恐怕会一个忍不住把少爷砍了。

叶宁画抱着签筒,没成想自己的杂念越排遣越多,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先生抬头看她,“姑娘似有心事。”

她忧愁地看了看天,又低头看看签筒,“无妨。只是觉得自己老了。”

老先生:“......”

他感觉受到了冒犯。

叶宁画尽力摒去杂念,轻轻晃起了签筒。

簌簌声落地,她从中拈出一根签,递给了老先生。

老先生静默着看了看。

“姑娘是个有趣的人。”他道,“不信神明,却处处相信神明。”

“......愿闻其详。”

“于姑娘而言,就算今日贫道解出签文,怕姑娘也不一定会当真。”他捋了捋胡子,声音苍老,“遇到上签,姑娘便当没发生过;遇到下签,姑娘更会弃之不理。所谓命途,不过是姑娘拿来消遣的话柄,因为姑娘相信,无论如何,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她不置可否。

“但这签所指,还希望姑娘能留心。”他道,“姑娘卓尔不群,却并非无坚不摧。”

“......”

“一片痴心,两叶掩目。奈何三人同行,四面楚歌。受困于五行天命,情深时六神无主。徒留七步之才,孤军奋战,偏又八方受敌。纵心有千绪,亦画地为牢,不得言明。出于声名,止于世俗,所求不得,所爱皆空,余悲叹也。”

叶宁画无声看他。

“但并非无药可解。九转千回之后,未曾没有变数。”老先生叹道,“归根溯源,是你过于刚烈,能否修成正果,只怕需凭造化。姑娘既已胸怀天下,红尘风月在你眼中,实在渺茫得不值一提。”

叶宁画沉吟片刻,淡道:“是吗?那倒多谢神明提点了。”

她没再多言,将铜钱推给老先生,安然起身。

广袖拂过签筒,带出一阵风,却不小心碰落下了一根竹签。

叶宁画顿了顿,回身将那竹签拾起,“对不住。”

老先生点点头,示意无碍。

待到叶宁画走后,他才接过竹签,在指尖细细打量。

一阵寒气窜上脊梁,他抬头看去,早已寻不见叶宁画身影。

“‘那位’竟然也能抽到这种签?”他心下讶然,“这签意......是死签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