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那人的突然到来,人群安静了好一瞬。
叶宁画顿在原地,也抬头看去。
但见满目青绿之中,施施然行出一位女子,翠绿绫罗,云鬓花宴,宛然大家闺秀风范。
来人身量小巧,生得玲珑曼妙。杏眼皎洁如月,柳眉更是弯出了娴静的弧度。她脸上端着笑,微微施了粉黛,衬得容貌更加明净动人。长发绾成髻,上面簪着步摇,一身装束华贵而不缭乱,雍容而不庸俗。衬着她满身诗书气质,宛如画中仕女。
正是遥州暮家的三小姐,暮恬。
如今暮恬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也朝二人福了福身,“前辈,谭兄。恬儿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她声音如江南朦胧的烟雨,轻轻柔柔,让人听了便觉得舒畅。
突也尔客套道:“暮小姐注意身体才是。你们二位在场上,我一把老骨头就不作陪了,先告辞一步。”
他这么一说,谭倾也顺势开了口:“暮小姐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只怕耽搁了后续的进程,先下场再说吧。”
说完这话,他还回过头来朝着叶宁画看了一眼。
叶宁画自然注意到了台上的动静。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在触到谭倾眼神的一瞬,自觉转头避开。
待二人离了场,她才听清了周遭的谈论声。
“这暮小姐和谭少爷,当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啊。”
“可不是吗,听说暮家不久后便会同谭家联姻,到时候不知该多热闹呢。”
“要说这暮小姐和谭少爷,也算是青梅竹马。连当年暮家请来的道士,都说暮小姐的天命之子就在谭家,这简直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叶宁画握紧了拳。
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那她算是什么?
看客吗?
她忽然有些窝火。
也不再等谭倾,转身冲出了人群。
而那边,暮恬寻到了一个僻静之处,将手中香囊递了出去。
“这是恬儿自行缝制的,针工拙劣,还请见笑了。”她浅浅笑道,“里面有安神助眠的药草,配在身上多少能缓一缓压力。”
“多谢暮小姐好意。”谭倾并没有接,略一颔首,“谭某近来并无失眠之症,敬谢不敏了。”
暮恬似乎早就猜到这答复,“谭兄......可是还在忧心联姻之事?”
“终身大事,自然不能以儿戏相待。”
她听后并没有太大反应,也轻叹出一声,“是啊。可天下之事,顺心如意者能有几人?”
她这句话说得平静,一语双关。
谭倾听闻不动声色,“暮小姐若无其他吩咐,谭某先行告退了。”
暮恬:“但我希望,你会是其中之一。”
谭倾:“......”
他扬了扬眉。
这回是真的敛起笑来,认真打量了暮恬一眼。
少女眉眼明澈,眼中暗含着忧愁,却被另一抹流光遮掩住,让人很难看分明。
她毫不躲闪地迎着他的目光,朱唇微启,“如果谭兄心中另有所属,恬儿是不会在意的。”
这几个字一落地,连空气都沉默了。
良久,他才笑了一声,“哦?”
你在不在意倒无所谓......只怕那位会剥了他的皮。
“我们两家的联姻,不过是希望恬儿能够活下去。”她攥紧了手中的方帕,“和活着相比......对恬儿而言,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他别开了视线,回身打量着擂台之旁。
自他和突也尔比试完之后,人群便稀稀疏疏地散了,一时之间......他也没看到叶宁画的身影。
良久,他才轻轻开了口:“但对她而言,这很重要。”
暮恬的手紧了紧。
随后她强行挂起了笑,将香囊塞进了谭倾手中,“近来有婢女同我说,那位姑娘屋中的烛火,往往过了三更才吹熄。恬儿是想让谭兄代劳,转交给那位姑娘,多少也会对她有些帮助。”
这下谭倾终于提了注意,“过了三更才吹熄?她怎么这么晚睡?”
暮恬摇摇头,“若是谭兄忧心,不妨亲自去问问吧。这香囊,还请转交到她手上,也算是恬儿的一份心意。”
......原来香囊是给她的。
谭倾便不再推辞,将香囊收入怀中,“那便多谢暮小姐了。”
走出几步之后,他似是又想起什么,回转过身来,“近日鸿光大会事务繁杂,暮小姐......也注意早些歇息吧。”
隔得这么远,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魔气。只怕她的病,当真病入膏肓了。
暮恬却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微微错愕。再朝前望去,他却没有半分留恋,转身走开了。
仿似方才的话语,都只是个幻觉。
她的视线模糊了起来。
其他一切不重要......
但其中蟠根错节的关系,又岂是她一句“不重要”就可以消弭的?
她数十年暗生的情愫,自幼惦念的情谊,怎容一句“不重要”,便可轻轻松松毁掉?
偏偏他早已心有所属;偏偏那位姑娘,明净飒爽,与病恹恹的自己相比,更配同样洒脱从容的他;又偏偏......她唯一的愿望,只是活下去。
她尽力眨去眼眶边的温热,奈何两行清泪顺着侧脸流下,越抹越多。到最后她终于失笑,一边笑一边哭,模样半分狼狈。
是啊。和活着相比,她那些无从归属的情感,当真脆弱得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