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暮恬之后,擂台旁先前积攒起的人群,也纷纷散去了。
谭倾寻了半天,没见到叶宁画身影,料定她是先回了客房中。正欲敲门,半空之中,陡然传来了一道光亮。
他并不意外,侧身一闪躲开,将手轻轻松松背住。见那光声势逼人,于半空中一旋,猛然朝着身下攻来,他点地腾空而起,一翻身落在来人身后,“不玩了。小侍卫,给你带了个好东西回来。”
定川剑顿在了他脖颈两寸之外。
谭倾没有察觉到叶宁画情绪的不对,将香囊塞进她手里,“暮小姐托我转交给你的,能安神助眠,放在身边,以后早点睡。”
他说完要走,叶宁画忽然开口:“站住。”
“怎么?”
她望着面前这人,见他一脸风轻云淡,愈发觉得怒从心来,“你和暮小姐,关系很好?”
他一顿,似是明白什么,“吃醋了?”
叶宁画见他弯起了眉眼,脸上半分得意,半分促狭,似乎见她因这生气,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想对着这张脸狠狠扇一巴掌,可最后还是压制住了怒气,挤出一个笑,“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倘若两大世家联姻属实,岂不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
......他的眼尾忽然抽起了筋。
“你还真是先天下之乐而乐。”谭倾似是不愿就着“联姻”多言,转身要回房,“天下人都被蒙在鼓里,你倒好,拿着传闻来兴师问罪了。”
叶宁画闻声,心下一松。见他擦肩而过,忙道:“慢着。”
谭倾尚未驻足,身侧抛来一柄长剑。
是定川剑。
他接过剑,一时捉摸不透叶宁画是何意。
又想起这柄剑是自己赠给她的,微微挑眉:她难道是要撂挑子拆伙?
随后留意了一下她的神色,果然晦暗不明,似有难言之隐,像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
这醋吃得未免有些太酸了。
赶在她开口之前,他先给了个台阶:“你想好了?”
叶宁画:“......”
她的脸色更沉了。
谭倾决定打感情牌,“出了暮家,我可就护不了你了。”
叶宁画:“......”
阴沉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望着谭倾的目光中,半分疑惑。
他只当这疑惑,是叶宁画惯常的嫌弃。
最后他回归理性,“何况你......”
她忍无可忍:“闭嘴。我没说我想走。”
谭倾有些惊奇,“那你这是?”
叶宁画:“......”
她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到了他面前。
谭倾接过来一看。
是“云龙三折剑”的剑招拆解谱。
“......你教我。”
叶宁画说完便偏过了头。
谭倾琢磨片刻,勾起了唇,“你学不会?”
“......”
叶宁画没有应声。
她也不是学不会......只是她见谭倾和暮小姐关系熟稔,一时郁闷,而郁闷时喜欢练功罢了。
......何况他之前答应过会教自己的。
叶宁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好像不同他比试一番,自己就会一直憋屈着不高兴。
“知道为什么学不会吗?”
他正了神色,将剑柄塞进了她手中。
叶宁画还没反应过来,他忽将她的肩一扳一转,从背后抱住她。
攥住她那双握剑的右手,蓦然将剑一提,带着她当空打了个旋。
她一个站不稳,差点栽到这人怀里。
难得同他靠得这么近,他身上那些清淡的墨香,便如影随形般附了上来。他的手滚烫,却并不灼人。连叶宁画都想象不到,平日这双闲散修长、翻弄书卷的手,竟然也可以如此有力、如此认真。
她的指尖颤了颤,耳旁就传来了他温热的吐息。他像是故意使坏,把每个字都咬得酥软绵长,“你的心跳得好快啊,小侍卫。”
听她呼吸一滞,他却敛起了模样,“就教一遍,看好了。”
天色清朗,浮云淡淡。剑影擦着树梢掠过,扑簌簌惊下了几篇绿叶,如蝴蝶般纷纷扬扬从天而落。他扶住她的手,提剑,翻飞,回旋,袖袍翻卷,墨发轻舞,遥遥望去,像是一对依偎着共舞的鹤,一眼便艳绝四方。
那剑式力道不弱,姿态却极美,收放之间,刚柔并济。叶宁画起先还有些不习惯,随着他比试出几招之后,陡升出不一样的情愫。
于她而言,剑者,一向是用来厮杀的。若是有需要拼命守护的东西,便只能拼劲全身的气力,一往直前。故而她的招式,永远都是杀气腾腾的,仿佛任何一场争斗,都是宿命之夺,非要争出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
但随着他的动作,她好像于悬崖处勒住了马,忽然发现了另一方不曾抵达过的境界。
谭倾最过人之处,不在放,而在收。将剑刃上的锐气,不动声色收敛起来,借着养精蓄锐的力量,把剑招拉伸到了两个极端,继而厚积薄发。他手中的剑,可以为杀,可以为护,却又不仅仅为杀、不仅仅为护。
一招一式之间,依从的早已不是用剑的目的,而是用剑的初衷。
就好比当下,他是为了教她,故而费尽心思,把一切都做到极致,妄图让她有所领悟;就好比今日,他是为了切磋,所以敛起锋芒,对于自己的前辈,做到了应有的谦让;就好比先前,他是为了救她......所以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她周全。
剑有双刃,用剑也是,用剑之人......更是如此。
叶宁画不知不觉间,已经顺着他的手法,将那剑招领会过一遍了。
手腕忽然一松。谭倾起身撤远几步,“按着我的法子,先练会这些吧。你在十三营久了,用剑以杀戮为重,所以习得的心法招式,都是在放不在收。今日你挑来的剑招,则着重于蓄积内力,恰恰相反。”
“不过我没想到,你还挺上进的。”他摩挲着下巴,挂起一抹坏笑,“听闻别的姑娘吃醋,都是用金银首饰、搂搂抱抱来哄,怎么到了你这儿......”
“谁说我——”
叶宁画尚未说完,一旁的树枝上又传来惊叹:“俺就瞧着这闺女不一般,原来是十三营的人......”
话音刚落,便被叶宁画愤怒地劈去了一道掌风,“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