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梦了。
梦中情景似幻非幻,梦中那人似己非己,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都如石头般垒在心头,让她喘息不得。
叶宁画睁开眼时,已是夕阳西下。
窗外天色晦暗,屋中却早已燃起了红烛,平添几分灯火通明的味道。
她的视线被亮光一闪,禁不住皱起眉,揉了揉眼。
再定睛看去,却见临窗的桌旁,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量颀长,剪影极美,正无所事事般翻看着桌上的画册。
画册......
叶宁画脑中一白,一掀被子忙要下床,“不许动!”
谭倾原地一顿,手中画册被她夺走。
她将画册一把塞进被窝,压实了被褥。谭倾若有所思地笑看她,“怎么这么大反应?......你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叶宁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腾地红了,“我是画工拙劣,不敢让谭少爷见笑。”
他拖着长腔“哦”了一声,“原先我还好奇,你夜不能寐是因为什么,看了你的画册才明白。原来你这么晚了,还在画画啊?钱不够用?”
叶宁画:“......”
这又不是拿来卖的。
再说就算她想卖......别人估计也不一定看得上眼。
她的画册之上,每页都有不一样的内容,以山水风景为最,但间或夹杂了许多简易的火柴人剑招图解。
这是她独有的修行方式——将所习的招式画下来。
早年在镇北时,叶宁画所修行的术法一脉,最考验悟性。而术法并无特定的招式,她大都依据念咒时所感,描摹出脑中图画,再依着图画,找寻到能步入那层境界的契合点。
这法子对当年的她而言,获益匪浅。只可惜剑道同术法两脉,确实有着很大不同。此行放置于剑道修行上,有助于修炼心法,但对于剑招......恐怕只能自己出去练了。
昨夜习完云龙三折剑之后,她试图将琉璃焰与剑招结合起来,百般思索之后,只好求助于先前的法子。
但叶宁画懒得同他解释,只敷衍应道:“闲得无聊。”
“哦?原来是这样。那小侍卫今后,可别再把本少爷画成火柴人了,起码要像最后一页那样......”
叶宁画闻言一呆,脑中一炸,飞速翻开画册去看——那幅画果然被人撕了去,只给她留下了锯齿般的裂痕。
抬起头,就见谭倾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摸出撕下的那一页,展开端详了端详,“画得还挺像,起码把本少爷的气韵风骨全都画出来了,不错。”
“你——”她又惊又怒,“谁允许你撕下来的!”
“原来你想自己留着,夜夜观赏?”他挑了挑眉,“这简单,以后想本少爷了就来找我,看真人不比看画实在?”
原本被他见到那张图,便像是揭开了心底某个秘密。叶宁画又听了他这句话,噎了半晌说不出半个字,只得愤愤骂了一声:“滚!”
“见你这么生龙活虎的,料想是没什么大碍了。”他信步踱到了茶桌旁,半倚着坐下,“先前暮小姐说你晕了过去,我话都没和家主谈完便赶了回来。幸好人家给你下的毒不重——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招毒呢?”
叶宁画懒得理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
你问她,她问谁去!
谭倾将茶杯放下,“你不好奇,暮家主对我说了什么?”
叶宁画耳朵一动,却偏过头,“不好奇。”
他早料到叶宁画会说这三个字,轻笑道:“暮小姐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叶宁画不动声色。
她自顾自坐在了他对面,将面前茶水饮尽,喝得很急。
“你对谭家和暮家的婚约,怎么看?”
“啪”地一声,她把茶杯摁在了桌上。
还能怎么看?她的看法就有用了吗?她说不娶......他就能不娶了吗?
叶宁画有些气闷。
但她瞧见了谭倾脸上那抹促狭神色,知道这人是盼着自己挽留。她干脆装作无所谓地模样,“我觉得,当真是好、极、了。”
叶宁画瞄了他一眼,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一本正经继续:“你想,谭家和暮家联姻,两大世家可就相当于合二为一了。”
“如今谭、暮两家看着和睦,实则暗流涌动。暮家主晚年得子,如今将要退隐,惦记这宗主之位的人不少。暮家主在乎暮家声誉,自然不肯拱手相让。”
她说得煞有介事。
谭倾的手微微顿住。
他有种把叶宁画的嘴堵住的冲动,可平日惜字如金的她,不知怎么就开了话匣,吧嗒吧嗒地继续:
“而膝下三子之中,大少爷暮武虽有勇有谋,但性格狠辣阴毒,更兼左眼失明,右腿伤残,身体虚胖孱弱;”
“二少爷暮不竟,人不多说了,烂泥扶不上墙的典型;”
“剩下了一个三小姐暮恬,虽然人有本事双商高,只可惜是个女子,又不曾习武,必然是担不起这宗主之位的。”
“如此看来,暮家主退隐之后,任谁当继承人,暮家都会引起不小的变动。但若两大世家联姻,就会好许多。届时不论江湖有什么变动,暮家和谭家的地位都能保住。”
她见自己愈说,谭倾的脸色便愈沉,心下竟隐约有些得意,“中原稳定,我们这些在镇北吃沙子的,也能少费一些心不是?”
说完诚恳地看着谭倾,故意反问道:“谭少爷觉得呢?”
他觉得牙有些痒。
但他心知叶宁画是故意的,还是绷住了神色,“条分缕析,着眼大局,少爷我当真佩服。”
叶宁画轻哂了一声。
“那我若真娶了暮小姐,你怎么办?”
他晃着茶杯,见杯中茶叶沉了底,朝她弯弯眼角,“还是说,你求之不得?”
叶宁画一愣,似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若当真如此的话......”
谭倾抿着茶,心道:叫你装大尾巴狼。
谁料叶宁画真诚开口:“若当真如此,烦请谭少爷多备些请帖,届时十三营必定前来庆贺。对了,有了十三营的助威,你和暮小姐的婚事,就更能震慑江湖中心存歹念之人了!”
他一下子攥紧了手中那副画。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我。”她答得畅快极了,“董娘对你们谭家可上心了,没准还能请她这个过来人忙一下。”
“还有......”
“够了。”
叶宁画默了一瞬,见他脸色难得如此晦暗,竟毫不顾忌,语重心长道:“谭少爷,这可是终身大事,不仔细清算清算怎么能行呢?再者......”
他一掌拍在桌上,再看向她时,眼中阴晴不定,“小侍卫,你今天话很多啊?”
她毫不畏惧应道:“那是自然。谭少爷和暮小姐的婚事,事关天下,意义重大。怎么可以就这么......你、你干什么?”
他淡然一笑,一边朝她逼近,一边把指关节捏的咔哒作响,“没什么,就是后悔一件事。你说,那日你主动来献身,少爷我要是趁机要了你,是不是今天就听不到这些混账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