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叶宁画干脆利落回了话。
下一秒,定川剑气便倏然袭来。段引听着周遭响动,贴地一滚,扫开一侧的卫兵,一脚蹬在房柱之上,堪堪避开了脚下闪过的刀光。
他借力在那人刀背上一踩,腾空而起;又从袖中摸出若干银针,当空一旋。银针便如急雨一般劈开,针针见血,撂倒了一大片增援的侍卫。
那阵气场凌冽的刀声,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怎么也甩不掉。段引握着玉符,本不愿再过多纠缠,谭倾却笑着开了口:“想走?还没认清这玉符是不是真的,你就忙着回去交差了?”
段引一愣,身后叶宁画手起剑落,刺向他右后胸!
可剑刃刺穿的一刹,没有分毫感受,如同砍在空气上。叶宁画心下微惊,“幻术?!”
那道身影当空炸开。她连翻几下落了地,抬眼望去,段引早已恢复了原先的容貌,左手罩住脸,右手凝出大片黑雾,当空浮着。
“叶,宁。画。”他笑得不明觉厉,“你的名字,还真是好听。”
随着这句话落地,黑雾竟化成了一道道绸缎般的丝线。他伸手一挥,纵着黑线缠在侍卫的勃颈上,猛地一甩,带倒了一大片人。
段引狞笑着开了口,“十三统领,别来无恙啊?”
此言一石千浪,引得周遭卫兵齐齐一惊。
叶宁画面沉如水,丝毫不理会段引这句挑衅,将定川剑一抡。剑刃划出明亮锐利的弧度,将黑气斩断。
而在这空隙之中,谭倾趁势飞出一道剑气。剑气击到幻形之上,落了空,砍中了对面墙垣。段引本以为自己躲过了这一击,谁料谭倾那一招竟也为虚招,却趁他闪避的功夫,找准他的位置,击中了他的后心!
段引闷哼一声,从半空坠了地,两侧立马奔出侍卫摁住他。
“带出去,让暮家主发落。”谭倾吩咐了一声。
谁知那群侍卫难得没理会他,却不约而同......心怀惧掸地看向了走上前的叶宁画。
叶宁画面无表情。她走上前,一把扯下段引蒙在眼上的布条,捏起了他的下颌。
......她对上的是一双空洞的、盈满了鲜血的眼神。
若放在三年之前,她或许还会犹豫,还会心软。
可现在,她的脸色是出奇的冷静——如看死人一般的冷静。
押住段引的侍卫哆嗦了一下,“十、十......”
她却不由分说抄起剑,毫不犹豫地扎入他心口之中!
“三年之前,”她声音冷漠,“你就是这样杀的我。”
谭倾见状一愣,“小侍卫,你......”
“你恩将仇报,就别怪我有仇必报。”
她面上没有分毫表情,抬剑朝他脖颈砍去。
这举动实在太过血腥,众人不约而同打起寒噤。
意料之中鲜血淋漓的场面却并没有到来。
那被叶宁画砍落的头颅滚了三滚,现出了原型——是个木头人。
他果然没敢用真身冒险。
抓着木头人的卫兵沉默了。
藏宝阁内其余的卫兵也沉默了。
叶宁画淡然将定川剑收回剑鞘,一扫众人。
卫兵不约而同竖起汗毛,只觉每个人都矮了三寸,压根不敢抬头去看她。
“怎么?”她皱起眉,“谭少爷的话,你们没听清?”
藏宝阁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剩下叶宁画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末了,才有人鼓起勇气,磕磕绊绊开了口:“统、统、统、统领大人……”
叶宁画这时才想起什么,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下了令:“十三统领有个师妹,姓叶名宁画,三年前侥幸从镇北城中救出。听明白了吗?”
众人鸡啄米般点起了头。
“带出去吧。”她道。
谭倾见这群人唯恐避之不及般将那木头人拖走,暗暗惊了一声。
原本见叶宁画同自己还算亲近,以为她对其他部将也是这般平易近人,没想到……他还算是个特例?
他在这边琢磨着,叶宁画早轻呼出一口气,扶着剑柄走到他面前,“抢了你的威风了。”
“好威风。”他感叹道,“小侍卫,你对我怎么就不能威风一点呢?”
叶宁画:“……”
正当谭倾以为她会不耐烦地骂一句“滚”时,叶宁画却意味不明的一笑,“原来少爷有这喜好?”
谭倾:“……”
他看着叶宁画,有些惊奇。
理智告诉他,叶宁画并不是在说笑,可直觉告诉他......她就是在说笑。
“闲话先不聊了。”叶宁画正了正脸色,“暮家主还在外面等着,先出去汇报一下情况。你走前面。”
谭倾微微顿住。他忽然回过头看着叶宁画,看到她不适应地皱起眉,他才轻笑道:“我忽然发现,你还挺厉害的。”
从叶宁画收到婢女的消息,到如今不过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内,她能迅速分辨出对方的意图,摸清心理,并将计就计,布下局来瓮中捉鳖。
而能让她怀疑婢女的缘由,只因“凤濮庙”三个字。
他在祥宁村时,无意提了一句自己不信神、不进庙......她却能记得这么清楚。
分明她那惊煞众人的灵力已经溃散了,可这样的人,即便一无所有,即便技不如人,仅仅凭着一柄长剑......
也不由得让他们心服口服。
叶宁画呵了口气,活像没听见谭倾这句奉承,“赶紧走,家主等着呢。”
他于是一笑,不再多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藏宝阁。
一片炬火之中,暮家主背手而立。待两人行至身前,他才摇头道:“着实没想到,今年鸿光大会竟生出了这么多事端。有劳世侄和叶姑娘了。”
两人答得谦恭:“不敢。”
“可有受伤?”暮恬见叶宁画躲在谭倾身后,有意给他留出头的机会,笑道:“说起来,这都还是叶姑娘的功劳呢。那敌人使计支开谭兄,又假冒婢女送信。叶姑娘速速描出那人画像,四处询问,证实了那人并非我暮家婢女后,才用了这一招。”
叶宁画察觉暮家主的眼神渐渐聚在自己身上,暗暗有些慌乱,可暮恬还在继续:“她猜测来人目标必定是玉符,这才嘱咐我们换掉玉符,埋伏在藏宝阁旁。又引鸿光大会其他豪杰前去凤濮庙,一举捉拿同党。若非叶姑娘心细,只怕玉符早已落入贼人之手。”
暮家主唇旁胡须微动,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她见暮恬有意举赞自己,又生怕暮家主起疑,忙解释道:“其实是谭——”
“方才从藏宝阁出来的卫兵说,那叛贼道破了叶姑娘身份,不必再解释了。”暮家主难得露出笑意,“不愧是十三统领......”
叶宁画一下子攥紧了手。
“......的师妹。”他感慨道,“素闻十三营一人能敌千军万马,如今一看当真名不虚传。如今鸳鸯盟祸世已久,中原人都开始惦念十三统领昔日盛名了。若她尚在,不知又会是何种风景。”
叶宁画听了暮家主这番感慨,有一瞬的怔神。随后叶宁画反应过来,谦逊地笑笑。垂下了头。
对中原子民来说,“十三”似乎已经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战无不胜、能帮他们守住太平盛世的符号。
这符号不仅代表她,也代表着整个镇北十三营。它曾一度辉煌过,也曾随着镇北城亡短暂封存。但那刻入骨中的血性与信仰,却并不会因此消磨,反而历久弥新。
十三营中每个人,都曾在先烈祠牌前立誓,入十三营之门,即为人族之魂,是生是死,都甘愿为这天下肝脑涂地。就算魔族再强盛,就算人族剩下不到一百子民,但凡有一位十三营将士在此,都要拼死守护人族尊严,以血肉之躯,筑起整个人界最有力的屏障。
叶宁画五岁拜入十三营时,只知在谢音身后亦步亦趋。谢音说什么,她便随着众位师兄弟重复一遍。那时她并不知晓信仰之含义,甚至还有些抵触。可等她杀了这许多妖魔、见了无数生死离别,又亲眼见着谢音倒在面前、亲手拿起青锋玉符时,她才忽然意识到,数十年的修行之中,她早已与信仰融为一体。
十三营被她雪藏三年,休养生息,暗中打探鸳鸯盟势力......如今魔族蠢蠢欲动,她虽实力尚未恢复,不得已隐姓埋名,却也该到时机了。
叶宁画的万千思绪来不及平复,袖口便被人一拽。
她抬起头,就见谭倾笑着抱拳,“家主,世侄觉得,此番鸿光大会的奖赏已经有所属了。”
叶宁画微愣,暮家主也应道:“我正有此意。来人,将青锋玉符呈上来!”
此事全然超出叶宁画预料。她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青锋玉符静默地躺在金黄绫罗之上,被月光照得晶莹,如当年那般自带清淡之气。她眼睫微颤,双手有些抖,就听暮家主开口:“此物本就归镇北所有。如今叶姑娘拿了它,也算是物归原主。今天有众人作证,叶姑娘也是当之无愧。”
“我......”她喉头一哽,却拱手道:“民女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民女希望明日能登台,同谭少爷较量最后一场。”
她不顾及周遭人的窃窃私语,看了眼谭倾,“鸿光大会当有始有终,而民女......也想凭着自己实力,光明正大拿回玉符。”
此言一出,那些在藏宝阁内听了一耳朵的卫兵纷纷吸了口冷气。
“不是吧?”一人嘀咕道,“十三统领......她师妹要和谭少爷比试?这下有好戏看了。”
“嘶,真不愧是十三统领......她师妹,做事真坦荡!”
身后一卫兵却暗自啜泣了起来。
“有生之年啊。”他哭着感慨,“没想到十三统领......她师妹竟然还活着,我爷爷死前最佩服的就是十三统领......她师妹,我太感动了......”
叶宁画:“......”
暮家主的笑意藏进了胡须之中。
“也罢。”他道,“那就把玉符收——”
这句话话未说完,叶宁画却察觉到了空气中一缕不正常的波动。
她神经一紧,反手拔出定川剑,“戒备!”
压根来不及反应,面前黑影一现,直将盒子打翻在地。
再一转眼,青锋玉符竟然不见了!
众人被惊得连连退开。叶宁画握着剑柄抬头,认清了正中那人——
黑风!
“我就知道段引那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黑风当空浮着,踝间铜铃声簌簌,四周便腾地升起迷雾。
他仰头笑出几声,“还想让本座帮他?一个剑道不足五成的小鬼,值得本座费心吗?让你们看看本座的厉害!”
铜铃声大作。随着一声咆哮,但见那迷雾之中,赫然行出一个体格似虎、獠牙尖锐、尾长丈八尺的怪物——
竟是曾令天下大乱的四大魔物之一,梼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