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忙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干的模样,“醒了就起。”
叶宁画没有理他。
谭倾早习惯了她这爱搭理不搭理的劲儿,起身绕到她身后,“我说......”
她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不对劲。
他皱眉拍拍她的右肩,“......喂?”
见她没反应,又将人轻轻翻转了过来。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像是梦见了什么钻心刺骨的事情。
是心魔让她回忆到镇北城亡那日了吗?
谭倾见她这模样,心下微微泛起酸。他没再吵她,顺手拧灭了烛火,将人抱回屋中。
可他不知,梦境之中......她却撞见了一处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烛光摇曳,大红与镶金的喜色撞了满眼。她的眼前被那片朱红遮住,望不见四下情形,只听得那阵脚步声渐行渐近,一步一顿,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双手不由自主握紧膝上喜服,又生怕他瞧出自己慌乱,忙强作镇定地将手松开。
他立在了自己身前。
微笑,微笑。她知道许多女子为了这一个笑,可以练上两三年。但她冷脸习惯了,笑一笑都是牵强。这样费尽心思地保持笑意,还真是头一次。
不知他见了,会不会觉得自己笑得很假?
会不会嘲笑她,说她分明是一尊杀神......也有如今这般羞涩的时候?
她心猿意马地乱想,强行分散开注意力。
真是,当年只身面对鸳鸯盟四大魔物时,都没这么慌乱过,今天怎么......
玉如意轻探到眼前,她的呼吸滞了滞,由下而上现出了光亮。
这一愣神让她松下了神色,等重新摆好笑容时......却对上了他蒙着布条的双眼。
叶宁画暗吃一惊,“你......”
“我又是何苦呢?”他幽幽叹道,“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一切,可到头来,你却为了你心中的‘道’,亲手牺牲了谭家。”
......什么?
她心里一紧,“不是——”
“不是?”他轻笑一声,“那我问你,宁画。若是让你再选择一次,天下,谭家,还有暮小姐,只能救一个......你会选择什么?”
叶宁画呆住了。
周遭红烛摇曳,满室昏黄;轩窗与墙上皆贴着双喜,床边缀着红绸与绫罗。分明是喜庆而温暖的模样,她却双手颤抖,如坠冰窟。
只望着他缠绕着布条的眼,想问他为何提出这问题。
可话要出口的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
因为只有她能做选择。
而纵然她不想,她的身份......也极有可能,逼她做出这个选择。
如果真到了这一天......她会选择什么?
“当然是天下。”谢音的话忽然在耳旁响起。
“我与缚灵派掌门相交数十载,情重如山。可饶是如此......这也仅仅是我个人恩情。”
朦胧中,谢音的背影隐隐浮现在面前,坚决,却含了无尽的孤独与苍凉,“我是镇北统领。天下有情人无数,父母亦有无数,唯独镇北统领,只有我一人。”
所以她......也应当像师父那样,为何要犹豫呢?
“你还是会选择天下。”
他的话在耳旁响起,一字一句,都像极了讽刺,“姑娘既已胸怀大义,红尘风月在你眼中,不过渺小得不值一提。”
“所以你可以为了天下,牺牲掉自己身旁所有人,就像段引,就像暮恬,就像我。”
不......
眼前不知为何模糊了,胸口忽地传来痛楚。她见他将合卺酒打落在地,瓷片飞溅,声音刺耳。他从水渍中摸到一片碎瓷片,凄凉的笑,“我曾经那么喜欢你,可到了现在,却不知是你不配,还是我不配了。”
瓷片上最尖锐的一角,登时刺破了他的脖颈。殷红的血,在眼前泼溅开,灼目而刺眼。
“不要——!”
她忽然叫喊出了声。
双目骤然睁开,气息久久不能平静。劣质的木床因她这震动,还轻轻响了响。
她回转过头,看见了举起茶杯将饮未饮的他。
这目光过于炽烈,谭倾一个没拿稳,瓷杯“啪”地落了地。
叶宁画闻声一颤,死死盯着他,像在看一个怪物。
“惨。”谭倾琢磨道,“小侍卫是不希望我在她屋里?”
他被盯得有些心虚,朝叶宁画讪笑一下,俯身正要将碎片拾起,忽听她叫道:“别动!”
他的手顿在半空,“好好好,我不动。”
叶宁画一掀被子要起身,惊得谭倾忙过去将人制止住,“别,你伤还没好,当心着凉。”
叶宁画却借机钳住他双肩,声音颤抖。
“你......你看得见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是谁?”
谭倾:“......”
这姑娘是不是睡魔怔了?
他半分无奈,“我们的小统领又梦见什么了?”
她狠狠一抖,“别叫我这个!”
谭倾:“……?”
奇了怪了,怎么抬举她还不乐意了?
他见夜色已深,又见她紧紧抓着自己,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不由得有些错愕,“小侍卫?小叶子?小十三?......小英雄?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叶宁画活似不认识他一般看着他。
又叫错了?那他还能叫什么?
他只好无奈开口,“你该不会......想让我喊你......‘宁画’吧?”
呆愣许久,她像是回过了神来,忽然二话不说扑上前去,将他死死抱住。
接触到他温度的一瞬间,她陡生出了一种庆幸和贪恋。
幸而那只是一场梦,至少现在,他还在,他没有离开。
而谭倾也松下了神。
“这回叫对了。”他寻思着,半分疑惑,“不过......她到底是梦见了什么?”
这个问题,谭倾估计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叶宁画被噩梦折腾的一夜没睡安稳,次日醒来时已是正午。
她走到铜镜旁一看,果然又挂上了两个黑眼圈。
她揉搓着脸,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惯的。”
随后草草收拾了一下,刚推开房门,就撞见了恰巧朝这边走来的暮恬。
暮恬似乎没料到她状态这么差,脸色难得有些难看。
“叶姑娘,”她先一步问道,“谭兄是不是昨夜一直陪着你?”
叶宁画正想问个早,听她这么说,怔懵一瞬之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时没留神,竟忘了两大世家联姻一事了。
暮恬问完不由她回应,含着微怒下了楼,直直朝灶房快步走去。
叶宁画忙追在她身后,“暮小姐你听我说......”
可来不及劝阻,暮恬便一把掀开灶房的布帘。
“再加一遍水就......”谭倾的话还没说完,就撞见暮恬这举动,脑袋有些懵,“暮小姐这是?”
小陈拿着盛满水的瓢,手一哆嗦,水洒了一半。
暮恬深吸一口气,“谭兄你这么做便是过分了。”
小陈的目光在暮恬身上一转,忙放低了姿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谭倾奇怪地扬起眉,就见叶宁画从她身后追了过来,“暮小姐,他真的只是在为我疗伤......”
“昨夜的动静我听得一清二楚。”暮恬面露嗔色,“不是我多嘴,谭家世代从医,道理应当比恬儿懂得多。叶姑娘大病初愈,有些事情还是克制一下比较好。”
说完回头瞧了眼一脸震惊的叶宁画,“你看你把叶姑娘折磨的。”
叶宁画:“......”
谭倾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顺着一想转过弯来,嗤笑一声,“她?昨天晚上是她折磨我才对吧?”
“你——”叶宁画没料到他来这句,“你把话解释清楚。”
小陈自觉捂住了耳朵,碎碎念着:“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缩在柜台后的掌柜哆嗦了一下,低头看着空空的账本,“啊今天生意真好啊,哈哈哈......”
“别理他。”暮恬扶过叶宁画,“我们走。”
叶宁画见他笑得得意,心下隐隐有种叫这人得逞的气恼。可一想昨晚那一梦,这气恼就统统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脸有些烧。
她闷头不应,坐在桌边喝了好几口茶,才勉强定下心绪。
暮恬还在一旁抱打不平:“若是以后碰上难处,叶姑娘说一声便是。虽说叶姑娘功夫好,可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叶宁画听出了暮恬的好意,朝她笑了笑。
还未开口,腰间的定川剑就颤动了起来。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脸上神色陡变。
下一刻,客栈门口果然传来大叫:“不好了!......魔物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