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画呆愣了一瞬,肩上便被人一推。
她向后趔趄一步松开手,就见男子搀住妇人,含泪恨恨看她,“你也是两大世家的人?别用手碰我们,我们高攀不起!”
“哎,哎......”掌柜到底是认识叶宁画,见状忙出面劝解道:“何老兄,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这姑娘出手,咱们村子周边的鸳鸯盟人,哪能消停这么久?”
“村子消停了,然后呢?”何父越说越激动,“黑风大人去了鸿光大会,去杀了我儿子!他就是去报仇的!她——”
他忽然从地上捞起一块石子,泄愤般朝叶宁画砸了过去,“她赢了黑风大人一次,然后呢?她能彻底荡平鸳鸯盟吗?......她能像十三统领那样,带着整个十三营来救我们吗?”
“独儿是我唯一的孩子啊!他五年前才进了十三营,铜符我都看过......他是整个易山,唯一一个能进十三营的人啊!”
叶宁画不躲不闪,抬手抓住那石子,不置一词。
何父狠狠一抹眼,盯仇人般瞪了几人一眼,扶着昏迷不醒的何母,转身离开了。
“这......”掌柜见他走远,上前朝叶宁画赔不是,“叶姑娘见笑了。他们......”
“他们说得对。”
她用手将那石子包住,在手心中碾成了粉,洒落在地上,“所以鸳鸯盟我必除不可。不将黑风一党彻底铲除,说什么都是空话。”
掌柜有些尴尬,看了看她,又转过头看了看暮恬。
暮恬默然良久,“我出去一下。”
叶宁画知道暮恬想干什么,一把抓住了她。
“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照看,也只是挨不值得的骂,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的。”她摇摇头,“等彼此冷静下来,再去劝吧。”
暮恬认真地看了叶宁画一眼,没有答应,却推开她的手。
“或许让他们当面发泄出来,反而更好一些。”她笑了笑,故作出不在意的模样,“此事事关暮家,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我没事的,叶姑娘放心好了。”
她说完也不由叶宁画反驳,直接走出门去。
叶宁画哑了片刻,要拦住她,手就先被人扯着,“由她去吧。”
谭倾朝赶来劝架的掌柜和小陈笑了笑,示意二人无事之后,对叶宁画低声道:“这样可能,她心里也好受一点。”
叶宁画默然不应。
“不过何父说得,也确实有些道理。”
谭倾倚在桌旁,若有所思地朝外望着,“黑风的性子,像个有仇必报之人。在何独从突也尔房内离开的这段时间,说不定他真的做过什么......而若是如此,他将我们传送到此处,想必也是别有用心。”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微微沉了。
别有用心......那他的心思,会是什么?
易山是黑风的地盘,而恰巧位于两大世家交界,增援需要时日。
他既然抱着复仇的决心,又将几人调遣到此处,莫非......
谭倾倏地直起身,“我去祥宁村周边布下剑阵。一旦黑风大举攻村,我们毫无防备,可就不妙了。”
他走之后,小陈去烧火做饭,大堂中就剩了叶宁画和掌柜两人。
叶宁画随意捞起桌上竹筷,戳着桌面。掌柜坐在柜台后面,唉声叹气。
他觑了叶宁画一眼,又叹出一口气,“叶姑娘放宽心。何父何母......只是对独儿的期望太大了,一时受了打击,才说那番话的。”
见叶宁画没应,他只当她心情不好,继续道:“其实何父何母两人,也确实苛刻了一点。他们一心想让孩子进十三营。等独儿拿回铜符之后,又逼着他一定要当起统领一职。没成想逼着逼着,把人给逼没了......哎。”
叶宁画听了掌柜的话,本来没多大感触,也无端生出怅惘。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天底下父母......有几个不是如此?
偏偏有人奋力逼迫,失了孩子,才知追悔;有的孩子体悟到了苦心,挣扎奋进,等自己光芒万丈时,却再也报答不了当年那人。
这些愁绪很快被她掩过。叶宁画调整好了心思,“掌柜,烦请备些纸笔来。”
掌柜应了声,回头在不大的箱子里翻找。等他将纸笔呈上时,就见叶宁画临窗立着,胳膊上正站了只苍鹰。那鹰身姿挺拔,气势雄雄,一振翅能把地上尘土吹起十尺高。
“哎呦。”掌柜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将笔墨搁在了叶宁画面前,“能养出这等神鸟,姑娘果然并非常人。”
叶宁画抿了抿唇,并不拿掌柜这句马屁当回事。她坐回远处,铺陈好纸笔,蘸着浓墨,在生宣上落下了久违的四个字——
“十三营令”。
幸而前往遥州前,她担忧祥宁村安危,早就吩咐两队人马朝易山方向行进。
如今来看......卫平和任达的队伍,也快到了。
叶宁画将这封信寄走之后,心下稍微松了松。她见厨子小陈一个人在灶房忙来忙去,忽觉几分新奇,上前问道:“要搭手吗?”
小陈早见识过谭倾的本事,只当这二位都是厨艺高超之人,忙不迭让开了位置,“您来吧您来吧,我在旁边看着。”
......
谭倾把剑阵布置完时,天已入夜了。
客栈中漆黑一片,唯余边角处一盏方桌上幽幽闪着烛火,耀眼得很。
他不由自主朝那方看去......看见了伏在桌上、睡得正熟的叶宁画。
面前正摆着饭菜。两碗饭,一碗在她手边,一碗在她对面,一动未动。
她大概是真的累极了,枕着饭香味都能睡过去。
谭倾心下忽然一暖。他尽量放缓了步子,朝着方桌凑过去,轻声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借着烛火,细细打量她。
睡得是真规整——就算趴着睡着,她也趴得像模像样。手臂严丝合缝叠着,双腿紧并,头埋在手中。模样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在提着半边心小憩,只要有一丝声响,便会立马抄起长剑站起身。
烛光轻轻晃着,照不到她的脸,却照得那双手好看极了。她的手本就生得纤细,却不是软绵绵的纤细,而是一种柔中带刚的坚韧。它可以果决地执起刀枪,毫不留情地斩杀敌人,亦可在太平盛世提笔落画,拨弦吟咏。
一如她的人一样。
他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提箸朝那桌饭菜看去。
嗯......和那日掌柜呈上来的饭菜,似乎有些不一样。
没有看见头发丝,这令他很是欣喜。
但......
为什么这菜肴看起来如此危险?
小陈的手艺似乎没这么“高超”。而叶宁画肯在这里等自己,睡着了都不愿走,十有**会是她做的了。
谭倾扶住了下巴。
稀罕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统领,居然还会做饭?
没事,不被她毒死就没事。
他心中猎奇胜过惊吓,从第一个盘子里拈起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对着烛火看了看,是豌豆,似乎可以吃。
他放进了口中。
谭倾:“......”
生的。
又从第二个盘子里拈起菜,模样像是土豆丝,应该没问题。
他犹疑不决地咬了下去。
“......”
也不知她怎么炒的,一半糊了,一半没熟。
于是他看向了第三个盘子。
盘子里葱姜蒜都被炒黑了,佐料放了不少,看上去是一道大餐,就是不知做的是什么。
他纠结半晌,决定还是不辜负小侍卫的好意,心惊胆战地又拈起一点点。
......是鱼。
小侍卫还好心的把大刺挑了。
她逮了条小鲫鱼,这么一挑刺,肉也没剩下多少。
可是怎么连这个也没熟?!
谭少爷顿时有种想把这一锅牛鬼蛇神回炉的冲动。
真不愧是十三营的人。这般茹毛饮血的生活,她是怎么过下去的?!
还真是委屈她部将了。
要是统领有朝一日心情好,做顿饭给大家尝尝......谭倾几乎能想象到众人视死如归的神色。
他一半觉得好笑,一半又觉得可爱。
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叶宁画,手腕就被她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