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祥宁村。

谭倾尚未将剑阵检查完，忽听村中传来呼号：“不好了！怪物、怪物攻进来了！”

......怪物攻进来了？！

他心尖一凛，抬头望去，笼在祥宁村上空的结界颤了颤，裂出白色的缝隙——

剑阵竟然被人动了！

“闭门！”他忙朝着村中大声吩咐，赶在狼怪涌入之际，奔回客栈，一把摁下门闩，“去二楼！小侍卫呢，让她......”

“谭兄不好了！”暮恬赶忙应了声，“何父上了山，叶姑娘担心他安危，也跟着追了出去，我、我拦都拦不住......”

这句话落地之后，大堂陷入了死寂。

时间宛若静止。

他的手紧紧抓在横木上，双眼几乎要把木门烧穿，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

阴谋。

难怪这次黑风袭村没有带上梼杌，难怪剑阵会出现破绽，又难怪当日在暮家藏宝阁，黑风会把他们一并转送到易山。

他分明是想趁着他们孤立无援，逐个击破！

门外传来了嗥叫，咚咚声如雨点般响起。村里的木门早就破败不堪，被狼群撞得吱嘎作响，像是要散架一般。

他回转过神，松手对暮恬道：“你们先上二楼。”

随后飞快地拽过桌椅，严严实实堵住木梯口，三步并作两步翻上楼去。

掌柜和厨子小陈早已哭出了声。客栈中不多的商旅，也苦着脸抹着泪。

暮恬禁不住微微颤抖，但她还算镇定，眼眶虽红，却没有当众流下泪来，“诸位不要慌乱，只要我们齐心，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

......可是现在怎么办？

整个村中，唯一能同狼群抗衡的只有他。这么多狼怪，一望望不见边际，便是他拼尽全力，也很难抵挡住。

更何况他还要兼顾村人，不能全然抽身离开，这简直——

“掌柜，带众人上房顶。”他很快定下心神，有条不紊地吩咐，“搜寻一下二楼有无石子、红布、棍棒、爆竹一类的东西，从屋顶往下投掷。暮小姐，烦请你随他们上去，大声重复我方才说过的话，村子不大，尽量让所有村民都能听到！”

“......我明白了。”

掌柜领人翻找出了能用来驱赶狼怪的东西，随着她一并上了房顶。

扑打声愈发猛烈。

大堂的门摇摇欲坠，几乎要撑不下去了。

暮恬的声音在上方响起，“乡亲们，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请大家搜寻一下家中有无石子、红布、棍棒、爆竹一类的东西，从屋顶往下投掷，击退狼怪！乡亲们......”

暮小姐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面对着黑压压的狼群，声音还有些发抖。

说第一遍时，暮恬尚有些羞怯，但到了第二遍，她也放下了身份，几乎要喊破音，“乡亲们，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嗥叫声像是无数厉鬼的哀鸣，一浪接着一浪，一声比一声绝望。听得久了，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堂的木门裂开一道缝。

谭倾反手抓住了剑柄。

目光顺着那道裂痕往旁边的窗外看去。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暮小姐号召，站在了房顶。

石子与木柴接二连三从屋顶砸下，落在狼背上，发出“笃笃”的沉重响声。红绸铺天盖地砸下，街巷宛若成了红色的海洋。

这些举动惊退开不少狼怪，但终究碍不住狼多势重。村民们的物资本就有限，在短暂挡住群狼攻势之后，却见它们以更加癫狂的状态，直接朝房屋撞来！

祥宁村地穷，村人的房屋，大都为木质，单层，且年久失修。不少房屋都被撞得嘎吱作响，房顶更是和遭了地震那般，摇摇欲坠，眨眼便要塌了。

暮恬依然在高声喊着，却出于恐惧，隐隐还带了些哭腔，“我们......我们再坚持一下，大家再坚持一下，暮家和谭家的援兵马上就到了！”

可到生死关头，有人的脑子反而更好使了。听闻暮恬说出这话，绝望地回应道：“都这个时候了，还骗我们干什么？！暮家和谭家，到这里起码要五六天，可你们才来了三天啊！”

“鸳鸯盟这群畜生，是真的要把我们逼死在这里！”

“没有人能救我们了......没人能救我们了！”

而与此同时，客栈的门终于支撑不住，砰地裂成两半。

狼群喷涌而入！

他手中寒芒一荡，双足一蹬，踩在二楼的木栏杆上，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将那些挤进大堂中的狼挫骨扬灰。

随后他翻身而下，赶在狼群闯入之前，以门为障，阻滞住了狼群进攻。

攻势太猛了。这些狼附着了魔族的力量，远胜于寻常的虎狼。他拼劲全力，也才勉强挡住它们，而彻底击杀，完全是遥遥无期！

真是......该死！

他的剑影快得几乎辨不出形状，只见得血肉在眼前翻飞。谭倾趁隙抬首，朝着土路向山上望去，心骤然一沉。

黑压压的狼群，像是接连不断的浪潮，朝这弱不禁风的小山村攻来。

祥宁村本就依山而建，地处山谷，易攻难守。

何况整个村中，除了他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偏偏对手，又是数以万计、每只都比人强大许多的狼怪，而后援压根是遥遥无期......

鸳鸯盟，还当真下了狠手！

忽有一匹狼怪腾空而起，他横剑要挡，那狼却偏过头，眼瞧着便要咬到他的脖颈。谭倾将手往外一荡，当空却忽然砸下一口铜锅，直接扣在狼怪的头上。

他找准空隙，一剑毙命，又将扑上来的群狼扫开。却见客栈楼顶上，菜刀锅铲火钳乒乒乓乓地往下掉。

“叫你们欺负少爷，叫你们欺负少爷......”小陈一面愤愤地念叨，一面劈头盖脸地朝下扔着家伙，连擀面杖也不落下，“混蛋鸳鸯盟，真当我们少爷好欺负吗？”

谭倾：“你这......”

可还不等他回应，那团白色的身影忽然惨叫一声，从屋檐滑落。

小陈惊呼着哭嚎：“少爷、少爷救我——啊！！”

谭倾：“......”

小陈的手脚皆被狼怪衔住。狼怪毫不留情，一口咬住他的左臂，奋力往外一摆首，竟将他的胳膊生生撕扯断了！

小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疼晕了过去。楼顶的掌柜，见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大哭出了声：“小陈！小陈你——”

“......卑鄙！”

血腥气最容易引起狼群兴奋。眼瞧着众狼朝小陈扑来，他一磨牙，横剑荡开堵路的群狼，又接连几个剑招，撞飞了小陈身旁的狼怪，抄手将他扶起。

鲜血喷溅，将客栈墙壁染得通红，也浸透了他半边衣裳。他费尽在狼群中破开一条路，背身堵在客栈门口，迅速解决了几个方才趁虚溜进大堂的狼怪，将小陈轻放在地上，“快帮忙救他！”

可不料这背身的功夫，早有狼怪一口咬住了他的腿。他将闷哼锁进了牙关里，眼眸登时大寒，竟也不顾狼怪将自己腿上的肉咬断，回转过身，一剑扫杀了五六匹狼。

“他失血太多了，快！”谭倾几乎是朝屋顶大喊，“我守着门，抽不开身！”

可谁知沉寂许久，却传来掌柜颤巍巍的哭喊，“少爷，我们、我们腿软......我们站不起来了。”

“......”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小腿上的剧痛未散，鲜血一路流到脚踝，湿漉漉、冷冰冰的，他却和没了知觉一样，只凭着一股近乎冲破云霄的愤恨，奋力将剑招调用到极致。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倒下一批，还有一批，压根看不到尽头。

不能退后。不能前进。唯一能做的只是杀戮，却连这杀戮都不知何时才会停止。好似坠入了一片永夜，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破晓——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个人能从永夜之中活着出去。

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现在他是所有村人唯一的希望，即便受了伤，也不能露出半分怯意。身后友人的生命，一点一滴在眼前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他的内心，他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今天中午刚想教小陈荷包里脊怎么做，他都没来得及学。小陈一辈子没出过祥宁村，就想去城里看看，自己还同他打趣，说若有机会，一定把他拐到谭家当厨子......可结果呢？

还有那被黑风遥遥困锁住的她......

眼睛充血泛红。他几乎是拼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连上辈子死守月陵时，都不曾如这般被动过。面前狼怪尸首越来越多，他却不知怎么，心渐渐开始抽痛。

三年前镇北城亡时，她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镇北。

三万人呢，比祥宁村大了不知多少。她护的，是三万人周全，而非如今的三十户。

同两大世家更是隔了数千千里，援兵前去，起码要一个月。

四大魔物齐聚，数万鸳鸯盟大军压境，更有魔族助阵。兵临城下的魔物，数不胜数。

更兼外患将至时，内忧未除。她知道会有奸细，却不知那人是谁。身边的每个人都不可靠，每个人都随时可能置她死地。

数以千计的战友倒下。那是同她相处了五年甚至十年的人，兴许还曾和她打过赌、交过心，可她全然顾不上。战场上风云莫测，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马蹄践踏，沦落成镇北最不值得一提的灰尘，却无能为力......

一个月的永夜。一个月的绝望。

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小陈在身后呻吟了一声。

忽而传来暮恬的声音，颤抖，却不乏坚定。

“我会医理，陈兄交给我。”

她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双腿隐有颤抖，可还是稳稳立在了原地。

“你要坚持住......叶姑娘还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