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怀抱很温暖,比炭火还要温暖。叶宁画不知为何有些迷恋,又被他哄着,一时半会儿竟然应了。
起先还存着意识的时候,她大概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敢靠得太重,怕压到他。后来渐渐地睡熟,那半边肩头也沉了起来。谭倾不觉得累,而因叶宁画罕见地好说话,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处。
他听燃炉噼噼啪啪地响着,听车壁上铜铃簌簌动着,听她呼吸声渐趋均匀,心情喜悦又复杂。
有幽香摄入心脾,也不知是花香,还是她的发香。他安静地揽着叶宁画,感受着臂弯间的柔软。
忽然就觉得,身边的女子分明不是传闻中那尊战神,而仅是一个寻常的姑娘。
在流言之中,她刚毅,她冷峻,她杀伐果断,她高傲得没有人可以触碰。可此时此刻,她分明是鲜活而明艳的。她柔软得像是晨露下的花,惹人轻抚和爱怜;她是温热的,不算灼人,却能引着他贪恋这温度,无论如何也不愿松手。她卸去了所有戎装和甲胄,只将最寻常、最动人、最温润的一面展现给他。
仅仅是一次,便诱惑得他奢求更多。
经过竹林之后,就快到晴川城了。
听周围人声渐渐喧闹,谭倾知道是进了城。
他不忍心叫醒叶宁画,她则先转醒过来,“到了?”
叶宁画睁开眼,要去撩开车帷朝外看,他忽然抓过她手腕,重新将人扯到座位上。
而后紧紧抱住她,在她额上碰了一下,对着她呆呆的目光一笑。
这一笑把叶宁画笑回了神。她后知后觉地将人推开,后背砸在了车壁上。
下一秒,马车便停了。
紧随其后的,是扶易的行礼声:“家主。”
车内二人闻声,皆是愣住。
扶易口中的“家主”,应当就是谭寒关了。
谭倾有些出乎意料,“大哥来了?不是让他在谭家等着便可吗?”
话音刚落,马车外又传来一男子的问候:“扶易公子辛苦了。这车内乘的,应当是二少爷吧?烦问师妹在何处?”
这声音轻细,气不算足,听起来文绉绉的,半点杀伤力也无。
可谭倾就见叶宁画整个人一僵,匆忙扔了句“你别出来”,一撩衣袍冲出了马车。
“师兄!”
她的话语有些激动,配合此情此景,谁听了都以为那激动是源自故友重逢的喜悦。可谭倾和叶宁画在一起久了,自然是明白——那不是喜悦,是猝不及防撞见的恐慌。
他就见叶宁画毫不自知地顶着一头鲜花,干脆果断地跨了出去,默默地捂住了脸。
要完了。
希望叶宁画动手的时候不要打脸。
叶宁画跨出马车后,就见到了面前的两个男子。
左边那位身着青衣,披着白色鹤氅,面容清瘦,留着山羊胡。而另一位,个头稍高些,穿着谭家规制的蓝底金边海棠纹长袍,内搭素色松竹纹里衬,显得鬓旁的白发愈发扎眼。
和这些时日遇见的部将与敌人相比,面前这两位,就像是两个弱不禁风的药罐子。
叶宁画先朝谭寒关行了礼,再看向久别重逢的师兄白山时,耳朵忽然有些痛。
但她忍了下去,极力挤出些喜悦神色,“师兄,别来无恙。”
白山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聚在叶宁画的头发上。
叶宁画没察觉出不对,赶在扶易说话前,先一步开口:“有劳家主和师兄来迎接了。谭少爷他说是有事务处理,进城之后便先离开......”
谭倾要比谭寒关更有烟火气,和城内的多少户人家,上至八旬老者,下至垂髫儿童,都能打成一片。
他时常以帮助旁人为乐,闲来无事就去城里转,故叶宁画一说他因事务离身,谭寒关也没有质疑。
他也和白山一般,默默地抬头,往叶宁画发上扫了一眼。
盯着一个女子看,总归是有些不合礼节。白山看她,叶宁画只当是亲朋之间的端详,等到谭寒关这么守礼的人也看她,叶宁画终于觉出了些不对。
她皱起眉,“师兄,可是有什么问题?”
白山叹一口气,捋胡子道:“你过了正月初五,就满二十三了吧?”
叶宁画不知白山这是何意,警觉应着,“......不错。”
二十三岁。
对于诸多及笄出嫁的姑娘而言,身边都有不少孩子了。
叶宁画以为白山是想要以此劝她,忙接道:“可师兄,先前你不是说过,只会辅佐我商定镇北事宜,不会干涉......”
“你也老大不小了。”白山幽幽叹口气,叹得叶宁画心底愈发慌乱。
老大不小?
看来师兄真的是想和她谈嫁娶之事?!
叶宁画赶紧开口:“师兄......”
谁知白山话锋一转,“怎么还干这么无聊的事情?”
叶宁画:“......?”
什么无聊?
她不过是坐了个马车,打了个招呼,怎么就无聊了?
白山又往她发间觑了一眼。
叶宁画隐约意识到什么,探手朝脑后顺去......
就顺下来了一手芬芳。
叶宁画:“......”
“这簪花看起来是小事,你仔细想想,哪有这么简单?”白山禁不住地埋怨,“招摇过市,若让路人撞见,让有心人记住,你不是成心找事儿吗?”
叶宁画的脸色一僵,“师兄,我......”
“幸而谭家主同我是故识,见你失态的模样,也只当是你为人坦率。”白山拖着长腔,打断了她,“若他不认识你,第一印象便如此莽撞,日后若需谭家相助,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一旁的扶易自觉捂住了耳朵。
马车内的谭倾噗嗤笑出了声。
他扶住车壁,憋笑憋得那叫一个猖狂。隔着车帷,他甚至能预想到叶宁画握紧拳头、面沉得能滴水、想要撸袖子揍人却下不去手的模样。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叶宁画这么怕白山了。
人家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她这是兵被秀才捉住了把柄,才叫有理说不清。
白山还在啰啰嗦嗦的继续:
“不是师兄说你,你身处其位,就尽量不要做不合理之事。不然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那可就晚了。”
“你说你这幅模样被部下撞见,他们见你如此,学着你放纵,你纵然有心管教,又该说什么?”
“满头插花,成何体统?”
“何况草木有灵......”
谭倾在车内笑得前仰后合,快憋不住了。
与此同时,车外的叶宁画终于忍无可忍。她咬住牙,气得忘了方才瞎掰扯过什么,一把掀起马车的车帷,“姓谭的你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