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在茶楼拨弦时，有几个姑娘埋怨她抢了生意，指责她弹奏亡城之曲，格外不吉利。

听客们于是大怒，纷纷叫嚷着要把她赶走。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上前来，就要抢走她的琴。

温凌没见过这等场面，眼瞧着琴要被摔倒在地上，她险些暴露身份时，横空就飞出一只瓷杯。

瓷杯狠狠打在夺琴人的脸上，热茶泼了那人一身。温凌赶紧将琴护好，就见那见义勇为之人安然坐在桌旁，提起茶壶又沏了杯茶。

当时他没穿银甲，只留给了温凌侧脸。

被泼了水的人跳脚大骂，他照旧风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那人怎么说怎么骂，都和没听见一般。

最后那汉子火了：“我看这人就是根木头，没心没肺，难怪会袒护这些乱来弹琴的人！”

他这才微微一笑，声音安静而独特，让她想不记住都难。

“原来有心有肺的人，都热衷于把别人的伤痛当成笑谈？”

而后缓缓起身，“那我宁可当根木头，也不希望自己的心和肺中，都是别人的血泪。”

温凌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愣在原地，眼角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酸。

那人身形纤薄，衣裳还有些宽大。可她看着那身影，第一次觉出了，这世间真的有能够懂她的人，有能够懂琴的人。

她还有依靠。

那人的话彻底激怒了汉子，但因那人风雨不动、油盐不进，二人到底没吵起来。

温凌只记得，在那人从容转身、将要离开客栈之时，汉子忽然骂了一句：“我看你是全家都死光了，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那人的身影狠狠一颤，僵在了门口。

温凌听他这么骂人，终于大怒：“因你听不懂琴，就去诅咒别人，你这算什么？大家不愿听，可以，我走；你不愿听，自己滚出去！”

那是她第一次当众发怒，只为了维护心中的琴，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等想起这些之后，温凌看向来人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歉疚和同情，“原来是你。”

他不言语，撑着纸伞随她向前。温凌还在继续：“你......你不要太在意，茶楼里本来就什么样的人都有......”

她笨拙地安慰着他，“大家或许没有恶意......”

他始终挂着那抹淡淡的笑，让人猜不透心思。他不说话，温凌便一路安慰到了自家门口。等到温凌同他告别之时，他才淡淡开口：“最大的恶意，就是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毫无恶意。”

温凌一愣，他没有再多言，手中纸伞一旋，转身离开。

他走远了几步，温凌还是在原地怔愣着。细雨从房檐上扑簌簌地落着，他似乎察觉到了温凌的目光，执伞立在雨中，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不过，他说得也对。”他的话里还是没有分毫的波动，“我在这世上，本来就是孤独一人了。”

分明他说得平淡，温凌却听出了几分怨怼和酸涩。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羞辱他的壮汉，没过几日，家中妻儿老小都离奇自杀。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出面帮助她的人，就是缚灵派遗孤，十三营都统，段引。

......

言毕之后，叶宁画陷入了沉默。

原来先前段引带给她的琴......背后还有这故事。

“不过《悲长月》的词，在外界已失传，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宁画听着这话，良久后开口：“你弹琴时，我看见了一个场面。”

“我看着一个人烧了自己的旧琴，给自己立碑掘墓，一直在唱诵这两句。”

“很奇怪是吗？”她笑了笑，“不知为何最近总是梦见这些。”

温凌看了她许久，“叶姑娘，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鸳鸯盟有联系，还是血浓于水那般的联系......你会怎么做？”

“先杀了你们，”她答得干脆，“再杀了自己。”

“那如果，是你最亲近的那位少爷呢？”

“......”

沙漏寸寸滴落，叶宁画望着琴弦，隐约闻见旁边的酒气，“......他不可能是。”

温凌笑了，“你为他犹豫了十九秒。”

“所以叶姑娘，”她整衣起身，敛了神色，“前路难行，且行且珍惜吧。”

......

叶宁画从醉和春一回到谭府，立马找到了白山，“替我窥探一下南疆魔气，快！”

白山不明所以，照做之后，还是奇怪地问：“探魔针显示南疆魔气并无异常，怎么了？”

......不对。

温凌故乡是南疆，又是月陵古城。

按她的说法，鸳鸯盟设立八卦阵结界，最终应是为了月陵。而月陵应当在南疆才对，怎么......

“碰见什么困难了？”

恰好谭倾来找白山，见两人眉头紧锁，禁不住问。

白山将事情叙述一遍后，谭倾想了想，“月陵古城不是在地上，而是处于一片能浮起的巨岛之上。”

“只是这巨岛原本位于盆地之中，外人看来，才误以为是南疆罢了。”他一面说，一面吩咐：“白幕僚，你试着向正南面查探，兴许会有收获。”

白山照做时，他见叶宁画一直盯着自己，回头温柔地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

叶宁画敷衍应着，心下的情绪却因他这番话生出波折。

今人很难窥探到月陵之事......他为何会知道得如此详尽？

若他真的是......

不，不可能。

他对于鸳鸯盟人从不手软，又怎可能会同鸳鸯盟有联系？

......她真的是同温凌呆久了，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等等！”白山忽然惊呼道，“正南方魔气虽然相差无几，但另一种相似的气息却格外强盛！”

此言一出，叶宁画一掌拍在桌上，“当真？！”

“是妖气。”谭倾沉声应着，“看来八卦阵结界的中心果然是先前江寨主所提，南疆的‘离’字封印！”

“如今易山封印已破，东南并无魔气反应，想来是封印并未建立。”白山语速渐快，“依着‘离’字封印的强度来看，只需先破除其余三个封印，便可将它击破；而击破它之后，人界魔物可以减少一半，甚至于七八成！”

“好！”叶宁画听了这番话，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唯一知晓的，是镇北有一座封印。等温凌这边事一了，我就前往镇北，到时候麻烦师兄替我搜查剩下的封印线索了！”

谭倾默了默，“我也去。”

他不等叶宁画拒绝，先开了口，“扫清魔物，是我应当做的事情。而谭家人既然是在镇北感染的魔气，再去一趟，说不定能发现线索。”

“还有......”他有些痛苦，“听说暮家主，初六就要来晴川城了......”

白山、叶宁画：“......”

好吧，这似乎才是决定性因素。